而这一次,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些士兵。
秦国士兵们穿着改进后的甲胄,威武非常,他们身上的气息,与越地的士兵是全然不同的。
他们身上的杀气更为浓重,一站到越族聚居地外,便震慑住了不少的越族人。
这一次,越族人们齐齐站在了聚居地的入口处,他们静静等待着徐福走上前去,他们灼热又充满期盼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徐福,他们本能地向往神灵,却又敬畏神灵。从前他们可以因传说而奉子路为神灵,如今将徐福当做神灵之后,他们心中对徐福的敬畏便更深重了。毕竟从本质上来说,一个神灵是不可沟通的,而另一个却是可沟通的,俗话也就是说“接地气”,他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只要徐福再在他们跟前,稍微施一些手段,再让他们见识一番他的神奇,那么这些人必然会愈加服帖,至少百年内都会将他高高奉起。
不过要说这般忽悠人的能力,徐福认为自己的手段实在算不得如何高杆。
要知道后世那些搞传销的,方才是将人的心理利用得淋漓尽致,教那些进去的人,个个深信不疑,可不真将组织奉若神明么?
“王上,王后,请从这边走。”乌雅走在了前面,亲自引路。
徐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么一折腾下来,他竟然不知觉间就习惯“王后”的称呼了。这可不好。
人群被分开,乌雅领着一行人走到了之前的深坑处。
只是坑底不见了之前的那头熊。
徐福转身让阿庆将鼎给了自己。
他摩挲了一下鼎身,掩下了眼底的暗波。
胡亥拽了拽徐福的衣摆,低声道:“父亲,现在便开始吗?”
“嗯。”徐福将胡亥推上前一步,低声道:“听闻族中之虺突然间疯狂窜逃,今日我便让公子胡亥,将那些逃走的虺都唤回来。如此,诸位便可安心了。”
众人都以为徐福一来,要先来点震慑人的手段,但没想到,他开口先说出来的,倒是实打实的东西。
他们的确想要将虺都找回来了,但是他们太难找回了,因而心中焦虑不已,偏偏向着秦人又不敢发,更别说当着这位王后说出来了。他们哪敢劳烦神灵呢?可如今便不一样了,竟是对方自己提出来的。
众人心中的天平隐隐倾斜了一些。
子路为神,却无法襄助他们。
而他也为神灵的,却更愿意朝着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如何能教人不感动呢?
其实今日徐福所为,都不过紧绕“接地气”罢了。毕竟越族原本是有神灵的,他要盖过原本的神灵,那自然不能仅靠一味的装高冷,装神仙架子。
越族人冲着徐福和胡亥的方向躬下腰身,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徐福倒是真没听明白是何意,不过大致上他知晓,应当就跟“感谢神灵”一个意思吧。
徐福抬起手。
众人会意,立即住了嘴,竟是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乌雅都看得有些惊讶。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让众人听从于他,当真神奇。
此时,众人听见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异声,那道声音很低很细,有些像是虺发出的声音。
越族人紧张地握紧了手。
“咝咝”声渐渐密集了起来。
越族人当然知晓,这些声音应当属于他们手中逃走的虺,他们更紧张了,甚至忍不住频频朝胡亥看去,就这样一个小孩子,竟有这般神通吗?果真不愧是神灵跟前的人,想来他也应当是仙童一般的人物。
被当做仙童的胡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小脸上已经不见了别的情绪,他闭着眼,似乎沉醉于什么之中。
然后,令越族人欢喜惊叹,却令其他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蛇类,涌了出来……
从环绕着聚居地的森森山林中,缓慢地爬了出来,它们密集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这一幕可以说是壮观的,却也可以说是骇人的。
至少有些秦兵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忍不住想要后退。
大男人本是不畏惧刀枪的,但偏偏这样的玩意儿,令人实在忍不住心生寒意。
乌雅喃喃道:“果然厉害。”他们越族人,都未必能将这么多虺都唤回来,偏偏这样一个孩子做到了,乌云那点手段与之相比,便显得跟娃娃一样,实在让人看不入眼了。
徐福也有些惊讶。
原来胡亥变得更加厉害了么?不过想到嬴政之前说的话,徐福倒觉得这样也是好事。胡亥与扶苏一同长大,胡亥这般厉害,日后定然是与扶苏做个助力的。
那些蛇竟是齐齐绕过人群,爬到了坑底,蛇渐渐的越堆积越多,整个坑看上去密密麻麻被塞满了,那幅画面实在不大好看,只不过为了面子,徐福还得生生盯着那些蛇入坑。
倒是胡亥,他睁开眼,瞧了一眼坑底的蛇,眼眸里竟是半点波动也无,很是沉得住气。
没一会儿,“咝咝”声渐渐小了,那些蛇都乖巧地待在了坑底。
胡亥歪了歪头,道:“这些东西,谁是谁家的,你们自己跳下坑去捞吧。”
乌雨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尔后转头将这些话翻译一遍,说给那些越族人听了。
徐福转头看了看胡亥的表情,良善得很,不过徐福已经知晓,胡亥这是在报仇呢,之前乌雨驱赶他们到坑底去,现在就拉着所有越族人一起下坑,想要把自己的虺找回来,那就乖乖入坑去,而且他们还得小心了,别不小心踩死了它们,还得小心也别被别人家的给咬了,这一咬可是了不得的。
越族人们傻了眼。
下坑?捞?
这……这如何下手捞啊?
但是低头一看坑底的虺,咬咬牙,跳!
只是没一会儿,坑底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哎哟声。
乌雨似乎还觉得挺有意思,拉着乌雅也跳下去了。
那坑哪里容得下这么人和蛇?有些越族人急眼了,就只能扒拉在坑边,拼命地想要找到自己的那条。
胡亥转过头来,对着徐福和嬴政甜甜一笑,“我们能回去了么?”
徐福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翘起的嘴角。
是,胡亥或许是被教得有一点歪,但本质上他并没有染上半点坏的习性。徐福觉得,这一刻的胡亥又聪明又可爱。他掐了掐胡亥的耳朵,低声道:“还想不想见一见那头子路?”
胡亥道:“还能见么?”
“走,我们去找找。”徐福牵着胡亥往一旁走,秦国这边的人当然跟上了。
嬴政也听见了徐福口中的话,他极为纵容,二话不说地也跟了上去。不就是要见那日的子路么?就算那子路寻不到了,他也能有办法,将其弄到徐福的跟前,要死的要活的全凭徐福一句话。
离开之前,徐福还没忘记将之前写下的方子留给越族人,那上面记载的都是如何解水银之毒的法子。
水银的毒,中毒慢,但同样的解毒也慢,徐福不可能一直留在越族,盯着他们解读,那自然最好的法子便是留下方子,且不说之前他教过乌雅认字,乌雨和乌云也应当是能认的。如此,徐福便可安心了。
此时,他要去寻那子路,是为验证一件事。
他当然知晓自己并非什么神灵,也更不可能在一个照面间,便将那样的一头熊吓得匍匐在地。可当时那熊的确是朝着他跪拜下来的,因而徐福便想到了另一物。
他怀中的鼎!
当时他刚从阿庆手中接过了鼎,这只鼎,还是从楚国寻来的,是徐福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比如又遇上疫病,那便用它来捣个药,或是熬个药,或许能有出人意料的奇效。
但徐福万万没想到,它的奇效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他们离开了越地,悄然潜入了山林之中。
胡亥道:“子路我也能唤来。”
徐福看着他的目光微微变了,“这也能唤?”徐福眼底带着惊奇。
胡亥手上的本领实在有意思!
胡亥点了点头,闭上眼,口中似乎又模拟了什么声音,细小的,常人难以分辨的声音。就像是发出了一段独特的频率波段一样。
没多久,有秦兵惊叫了一声,“是吼声!王上,是野兽的吼声!”
胡亥很是镇静,他缓缓睁开了双眼,指着一个方向,小声道:“来了。”
徐福又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小鼎,道:“你们退到后面去。”
走在前的秦兵哪里敢从,纷纷回过头来,为难地看着徐福,“王后,这……”
“退后。”徐福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退到后面去吧的。”嬴政也出声道。
这时秦兵们虽然仍旧惊疑不定,但还是听从了嬴政的话,往后退去了。
徐福见他们一个二个都紧张得不行,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将自己憋死了一样,于是忍不住道:“等会儿若是子路上前攻击,你们再出来也不迟。”
这么多人呢,那头熊又不傻,就算要攻击,也要先估算一下双方的实力。
正想着呢,他们突然感觉到脚底下的地似乎都跟着震了震,然后便是野兽的嘶吼声……近了!
徐福抬头看去,就见之前那头受了伤的熊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只不过那头熊在看见了徐福之后,似乎有些迟疑,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然后他走到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发。
双方僵持……
熊盯着他们,他们盯着熊。
秦兵们忍不住了,低声道:“王上,王后,不如我等猎杀了它?”
徐福看见那头熊动了,“……等等。”
众人只得暂且按捺住,然后看着子路,做了个诡异的举动。
之前熊在坑底匍匐的时候,这些秦兵可不在越族,他们当然也就没看见。不过这时候,他们看见了。他们看着凶猛的子路,朝着徐福的方向,缓缓地支撑住地面,匍匐了下去。可是因为它的身体太过庞大了,那些树木阻碍了它,于是它凶猛地踹倒了一棵较细的树,然后伸展开了左腿,但是右腿那边多难踹啊,于是它就只能以怪异的姿势,将那只右腿从树木的间隙间舒展看了。
它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可笑,还有些笨拙。
但是谁都笑不出来。
胡亥咂咂嘴,“子路真可爱。”
而其他秦兵却是纷纷合不上嘴,半晌才道:“王上、王后之威,可慑子路!”
同时心底默默地道,真乃神明也!
秦兵心中的敬仰之情陡然拔到了一个老高的地步,他们恨不得也跟着朝徐福和嬴政的方向匍匐跪拜,这时候的人都的本能地崇拜比自己强大的人。秦兵们这样是正常的崇拜,而之前李信那样的,便是畸形的崇拜。
可以说在这样的时代,大部分人心中都有各自的信仰。
徐福看着这一幕,并不激动。
哪怕此刻他已经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徐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大约是在越族见识了太多有趣又神奇的玩意儿,徐福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他去惊奇的了。
“走吧。”徐福转身道。
看来他得重新好好看待这些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