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感兴趣。偶尔他会仰头看向仓库窗外,巨大高耸的树冠总是遮住视线,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地上,白日萤火一样的斑斓影子虚虚晃晃。总是盯着看眼睛就不舒服,他会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
不过从没睡着。他的神经总是紧张。
裴辙蹲下来给姜昀祺擦脚,脚腕握住还多出一截,瘦得能看到脚面淡青色血管。裴辙擦了擦,起身又去卫生间。
握住没一会就松开,姜昀祺愣了下,转头盯裴辙背影,神情带了点疑惑——好像潜意识里并不能接受这个“真实幻觉”的离开。
但当裴辙再次出现在门边,姜昀祺又很快低下头。
姜昀祺有点矛盾,可脑子怎么都不清楚,捋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告诉自己眼前到底怎么回事。
温热毛巾裹上冰凉双脚的一瞬,姜昀祺心底颤了颤,眼皮微掀,蓝眸一眨不眨又去看裴辙。
好像要将面前这个男人看透,看他有没有武器,看他是不是虚情假意,看他是不是要伤害他。
好几秒,姜昀祺像埋伏在丛林深处的小狼崽,蓝眸精深警惕,全身毛发绷出紧张悍利的线条,蓄势待发地准备……
逃跑。
感受到姜昀祺注视,裴辙没有立即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因声色沉敛显得温和从容。平日里的迫人气势褪去不少,像是在等待靠近。
但姜昀祺没动。
角落里的危险太直接,面前又是未知,姜昀祺慢慢回到巢穴,只露出一双眼睛探查形势。
感受到姜昀祺无声的拒绝,裴辙沉默下来。
片刻,裴辙松开渐凉的毛巾,起身摆弄姜昀祺小腿给塞进被窝。即使蹲姜昀祺面前,裴辙身量也比坐床边的姜昀祺高出,此刻腕骨坚实,连带动作都显出几分强硬气势。
裴辙突然而起的动作像是印证了心底恐惧,姜昀祺往后挪了挪。
裴辙抬眼看他,黑眸专注,眼底全是无奈和疼宠,叹气声很轻。
姜昀祺早就不敢和他对视,这个时候拿起薄被把自己盖好。
裴辙嘴角弯了下,摸姜昀祺头:“饿不饿?”
其实也才过了一个多小时,但姜昀祺吐过,肚子里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
姜昀祺不说话,翻身朝里。
不知道脑子又在琢磨什么,明明什么都琢磨不清楚。
裴辙也不催促,站床边看了会姜昀祺蜷缩起来的背部弧度,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东西不算多,主要家里也有,裴辙很快将行李箱竖起来,然后去叫床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的姜昀祺。
姜昀祺并没有睡着,睁开眼看裴辙的时候精神依旧不大好,但总是配合的。
穿裤子,穿外套,穿鞋,拿好伞,被安排好后,姜昀祺站一旁瞧裴辙整理床铺,视线偶尔转向角落,脑子里一会紧张一会害怕,慢慢地,就有些无所适从,只知道呆呆看住裴辙。
打不通的手机总算在枕头底下找到,和它的主人一样电量耗尽,被裴辙揣进口袋。
四层楼的基地顶灯亮得闪眼,大片明晃晃刷地落门边,跟圣光似的。
门一打开姜昀祺就被刺激得低头,只是手腕还在裴辙掌心往前牵,这个时候忍不住往回抽了一下。
裴辙突然牵不动,转头见姜昀祺蔫头耷脑就明白了,弯身直接把人搂抱起来。姜昀祺刚趴上裴辙肩头,下意识就缩着脖子往肩窝里埋——动作本能到姜昀祺根本用不上脑子思考。
博宇不知道去哪了,电话也没打通,估计没料到裴辙办事效率会这么高——按博宇的“待客之道”,裴辙怎么着也会留下来吃顿晚饭什么的。
裴辙也没打算整座基地找人,一楼玄关留了纸条,又给博宇发了信息,说他先带姜昀祺回家,如果情况好转,会让姜昀祺联系他们。
临出门已经叫了车,只是外来车辆未经登记不能进入云浮天梯,裴辙就一手搂抱姜昀祺,一手拎行李箱。
雨还不大不小下着,到处都是盎然绿意,空气里湿度超标,入鼻带着点凉意。
姜昀祺打了两个喷嚏,裴辙问冷不冷的时候姜昀祺默默环住裴辙脖颈撑伞,没说话。
好一会,淅淅沥沥的雨声围绕在身边,姜昀祺就有点困。
雨伞打得七零八落,姜昀祺时不时被伞柄敲醒,然后继续搂着裴辙脖颈兢兢业业三秒钟打伞。
等出了云浮天梯,姜昀祺已经快要睡着。
裴辙小心抱他进后座,没让姜昀祺彻底清醒。
雨天车子开得慢,加上雨声轻缓,全程伏在裴辙身上的姜昀祺几乎是沉睡。
裴辙担心姜昀祺这么睡下去会着凉,之前还打了喷嚏,就脱下西服外套将姜昀祺裹了个严实。
姜昀祺畏光,没有外套遮挡的时候,大都冲着裴辙肩窝睡,等外套罩上,姜昀祺顿时放松,就连裴辙掌心也感觉到躲进外套的姜昀祺脊背不是那么僵硬了。
昏暗处闭眼,呼吸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姜昀祺攀住裴辙宽阔双肩,睡得更加安稳。
上飞机安检的时候醒了一次,姜昀祺跟着裴辙,上了飞机继续睡,这样,三个小时后,姜昀祺就站在了江州家门前。
裴辙一边开门一边对迷迷瞪瞪的姜昀祺说:“马上七月半了,宋姨回遂浒祭祖,这段时间不在家。你裴玥姐姐不知道我们回来,等你情况稳定些,我再告诉她——”
门“啪嗒”一声打开,玄关敞露在眼前。
裴辙将行李箱搁进去,转头去看姜昀祺。
套着宽大西服外套的姜昀祺站着,头低得很低,裴辙一下没看清姜昀祺表情。
但下一秒,落在地面的小圈水晕暴露了姜昀祺情绪。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没顾得上换鞋,裴辙直接将人抱进屋里,抬起姜昀祺下巴仔细瞧:“怎么了?又看到了?”
眼前这双水蓝与三个小时前有些不同。
呆愣恐惧小心翼翼不见了,姜昀祺望着裴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过到极致,泪水很快在裴辙手背蜿蜒。
裴辙被他哭得心痛,拇指抹上姜昀祺面颊,低声:“昀祺,不哭了好不好?”
姜昀祺好像已经难过得快撅过去,爆哭之下,哭嗝一个接一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裴辙只能给他一遍遍擦眼泪。
发大水似的哭了好一会,姜昀祺开口嘶哑:“那天晚上没下雪……”
裴辙以为他意识错乱,赶紧哄:“对,没下雪,裴哥记错了,那天天气很好——”
姜昀祺瞪着裴辙,眼眸睁得老老大,泪水漫溢。
开口又急又慌,十分委屈,姜昀祺哇哇大哭:“我是说——你说爱我的那个晚上——没有下雪!”
裴辙愣住。
姜昀祺一边打嗝一边哭诉:“那天雪是中午下的,傍晚就停了……”
“你下车不理我,你吃醋!”
“呜呜呜……后来你说让我待你身边,哪也不能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已经是晚上了……裴哥……呜呜呜……”
“就是你抱着我的时候,树上的雪掉——”
裴辙倾身一下吻住他。
不能遗忘、不能错乱的,从来不是那个雪夜到底有没有下雪,而是裴辙爱他这件事。所以,才会有多到数不清的细节指向这个事实。
姜昀祺还在哭。
过了会,伸手揪紧了裴辙衣领。
第189章 最不应该
鞋还没脱。
姜昀祺两腿蹬两下,想把鞋子蹬掉,但并没有成功。
裴辙一手环着姜昀祺后腰,一手伸去给他脱鞋,姜昀祺直起身贴得更紧,捧着裴辙脸颊一边抽鼻子一边亲。
抽鼻子的声音有点大。姜昀祺亲得也重。
鞋子刚脱完,姜昀祺就着急忙慌缠裴辙,坐到裴辙身上。
裴辙忍不住笑,抚摸姜昀祺后腰凹陷弧度,往下轻轻拍了拍:“要不要擤鼻涕?”
姜昀祺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裴辙亲他的时候,嘴巴都咸咸的。
姜昀祺这才稍稍退开,呼吸不通畅地凝视裴辙。
一双眼肿得厉害,整张脸水渍渍的,透明鼻涕泡在鼻尖一闪一闪。姜昀祺往回用力抽了下鼻子,视线固定在裴辙身上,过了会,埋进裴辙身前,瓮声:“要。”
进门到现在,姜昀祺目光就没离开过裴辙。
裴辙抽来纸巾低头给人擤,姜昀祺靠着裴辙没动,就着裴辙捏住他鼻子的手闭眼擤了几下。
纸巾扔进空空的垃圾桶。
宋姨走之前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只是阳台的花都搬去了裴玥家,毕竟家里真正能看顾的也没两个。
忽然就安静下来。
没有开灯,室内全是自然光,下午三点多,日头有些大,热度在阳台持续攀升,隔着玻璃门,客厅温度也逐渐升高。
江州没有所谓的梅雨季,六月底算是彻底入夏。
裴辙伸进姜昀祺衣服摸了摸,果不其然满身汗。
刚才简直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嗷嗷哭,这会都有点体力不支的困,姜昀祺抱着裴辙眼睛要闭不闭。
姜昀祺就想这么呆着,一点话都不想说。但空荡荡的肠胃并不想,适时咕噜噜响了几声。裴辙伸手摸姜昀祺肚子,肚子就跟终于受到关注似的,叫得更欢。
姜昀祺叹气:“没骨气。”
裴辙笑:“说自己?”
早上没怎么吃,后来吃药又吐得直冒胃酸,算下来,姜昀祺差不多大半天没吃饭。
裴辙把人抱进自己房间,让姜昀祺先睡一会:“想吃什么?”
姜昀祺视线一点都不敢离开裴辙,裴辙放下他的时候,姜昀祺直接埋进被子咕哝:“不知道……”
从站在家门口短暂清醒,到这会,其实是有些不同的。
祈见嘴里的“控制得很好”、在博宇看来无比镇定能够独自坐下吃饭应对幻觉的姜昀祺,此刻,在裴辙面前,通通消失不见。
相比被动运用强大的精神封闭自己,姜昀祺选择让裴辙占据自己所有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