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青苏灼灼目光下, 徐西陆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 既是感动, 又有些心酸。可是他也非常清楚,在这种特殊时候,上官氏,谢氏, 整个谢氏一族,都要靠谢青苏支撑。若谢青苏也选择了逃避, 谢家就真的倒了。
“好, 我们走。”
谢青苏眼眸一亮, “真的?”
“恩, 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等谢家和徐家都好好的, 我们就走。天涯海角, 我都陪你。”
谢青苏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怎么会没有时间呢?”徐西陆热切道, “我们还年轻,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 我们还有一辈子。”
谢青苏摇了摇头, 神情近乎是痛苦地说:“你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煎熬了多久, 才说出那番话,徐西陆永远都不会知道。
徐西陆只当谢青苏是悲痛过度,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温声宽慰道:“青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静默良久后,谢青苏才轻轻地“恩”了一声。
徐西陆见谢青苏总算平静了下来,暗舒一口气。谢稷的死,让谢家深陷泥潭。可谢氏一族毕竟是百年世家,绝对不会轻易的被打倒,只有谢青苏还在,谢氏就还有复兴的希望。
只是,谢稷究竟是怎么死的?玄墨说他是死于非命……谢稷身为朝中重臣,深得今上赏识,附庸者众多。树大招风,想要他命的人肯定不少,问题是谁有那个胆子?
徐西陆正凝神深思,就听见谢青苏道:“不日,我要将父亲的灵柩带回蒲州老家。你愿我一道前往吗?”
徐西陆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谢青苏很想对徐西陆笑笑,可他怎么笑也笑不出来,这段日子,他好像已经忘记怎么笑了。“到时候,蒲州别庄的桃花也开了,我带你去看。”
“好,一言为定。”
这时,一个小厮来报:“五公子,上官大人来了。”
不等谢青苏开口,徐西陆就道:“你且去忙,我也得回家了。”
徐西陆一离家就是两月之久,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先去的谢府。若是让张氏知道,少不得就要责怪他不懂规矩。徐西陆特意挑在晌午众人都在午睡时,从侧面溜进了徐府。
九冬和杏浓见到他,震惊无比,徐西陆也来不及同他们解释,便换了身衣服去见徐泰和。
端亲王和余戎北未归,徐西陆倒先回来了,徐泰和自是少不得一番询问。徐西陆道:“瑞亲王在永安得知舅舅的噩耗,特意让我先行一步,回来为舅舅吊唁。”
徐泰和叹道:“瑞亲王的消息果然及时。就连为父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
徐西陆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泰和道:“去年年底,谢兄奉圣上之命,前往淮南调查赈灾白银失踪一案。听闻,此案牵连甚广,只有谢兄和圣上知晓其中细节。谢兄在淮南呆了月余,本应在年前归来,不料却在归来途中,在一间客栈里,被人暗杀。”
“谢大人此行困难重重,难道没有人随行护卫?”
“怎会没有?”徐泰和的表情耐人寻味,“圣上专程派了天机营的好手一路护送,可最后还是留不住谢兄的命。也不知是凶手太过狡猾,还是……”
徐泰和的话戛然而止,徐西陆却心中一凛,“难不成,是圣上……?”
“切莫胡言。”徐泰和厉声喝止道。
徐西陆自觉失言,“是儿子疏忽了。”
见徐西陆知晓轻重,徐泰和颇感欣慰,“如今谢稷已死,沈家一家独大,等事态稳定后,沈国公定然会想方设法清除谢党在朝中的势力,徐氏和谢氏向来一脉相连,只怕今后我徐氏会首当其冲啊。西陆,为防引火上身,你近来还是少同谢家人接触为好。”
徐西陆一愣,随后笑了出来:“父亲,谢夫人是我母亲,青莘与我是莫逆之交,青苏也是我的……我的至交好友。您让我离谢氏远一点,恐怕不容易罢。”
徐泰和悔道:“早知如此,为父当日就不该轻易答应遥儿认子一事。”
徐西陆笑容微敛,淡淡道:“父亲,您和谢家舅舅相识多年,您称他一声‘谢兄’,这些年也受到谢家不少照拂。如今谢家遭难,您这么快就想撇清界限,父亲,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徐泰和脸涨得通红,粗声粗气道:“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保全徐家!”
“保全徐家?”徐西陆呵呵一笑,“这些年,徐谢两家同声同气,整个上京城都看在眼里。难不成父亲以为,现在抛下谢家,去讨好沈家,沈国公就会对徐家另眼相待?”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为父何时曾说过要讨好沈家?”
“哦?”徐西陆扬眉道,“父亲所言,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如果不是,那是儿子误会了。儿子向父亲道歉。”
徐泰和已是气极,指着徐西陆道:“你、你这是拐弯抹角在说为父的不是了?如此目无尊长,大逆不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这就给我滚去祠堂,跪上一天一夜,静思已过!”
徐西陆神情淡漠,该有的礼数却一点不少,深鞠一躬,“儿子这就去。”
大年初一,回徐府的第一天,徐西陆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得在祠堂过一夜。看着柳氏的牌位,徐西陆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那枚玉佩送给谢青苏,不禁有些惋惜。好在来日方才,自己总会有机会赠他的。
徐西陆正望着玉佩出神,听见门扉轻响,回头一望,就见徐安宁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那暖炉有些大,她单手捧着很是吃力,见到徐西陆,笑颜一展,“二哥哥。”
徐西陆也冲她笑了笑,走过去接过她的暖炉,触碰到温热的东西,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几乎快要冻僵了。“三妹妹,你怎么来了?”
徐安宁乖巧道:“我听说二哥哥一回家就被父亲关在祠堂里,就来给二哥哥送些东西。”
“我也在北境给你买了不少东西,我回来得匆忙,回头让大姐夫送来府上给你。”
“哇,”徐安宁惊呼一声,兴奋道:“谢谢二哥哥。”
两兄妹一起说了会儿家常话,徐西陆问她:“你身子如何了?家中最近可还好?”
徐安宁道:“我……我很好。家里之前都还好,就是昨日吃年夜饭的时候,谢大人的死讯传来,大家就瞬间乱了套。父亲连夜进宫面圣,谢夫人也去了谢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徐西陆想了想,又问:“那夫人和大少爷呢?”
“咦?他们……他们就和平常一样啊。”
“我知道了。”徐西陆摸摸徐安宁的脑袋,道:“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二哥哥再去看你。”
徐安宁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上透露着担忧。“怎么了?”徐西陆问,“你还有话要对二哥哥说?”
徐安宁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他说:“二哥哥,你……万事小心。”
次日,徐西陆才从祠堂里出来,就听说谢氏昨夜深夜归府,和徐泰和大吵了一架,徐泰和将她禁足在浮曲阁,无事不得离府。大年初二乃走亲访友之日,谢氏遭难,徐府也跟着冷清了不少。一天之内,除了徐泰和的几个心腹门生,只有张家的魏氏上了门。
张氏把魏氏迎进了世安苑。如今谢氏失宠,她重获管家之权,徐泰和终日惶惶不安,下人也是战战兢兢的,她气色却好了不少。
魏氏喝了口茶,就得意洋洋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这沈谢之争,肯定是沈家赢!你看看,我说对了吧?如今谢稷一死,谢党那是树倒猢狲散,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张氏先把下人都支开,才道:“嫂嫂说的是。我现在只担心玄英,那沈国公不会因为谢稷的事情,而找我玄英的麻烦罢?”
“所以当初我就让你未雨绸缪,先搭上姜家那条船呀。”
张氏苦笑:“当初什么情况,嫂嫂还不知道么?我有心和平阳夫人交好,可她偏偏不领情啊!”
魏氏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你把事情搞砸了!”
张氏探身问她:“那嫂嫂说,我如今该怎么办?”
魏氏转了转眼珠,道:“我听说,沈国公一向爱惜人才,对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格外看中。依我看,不如让玄英自己去搭国公府那条线,说不定比我们这些妇人在后头搞来搞去有用得多。”
张氏若有所思,“嫂嫂说的,也不是不无道理。”她也看出来了,徐泰和如今对谢家也是避之不及,想来也不会反对徐玄英对沈家示好。
“还有一事,别怪嫂嫂没提点你。“魏氏又道,“这谢稷一死,你府上的那个贵妾就不足为惧,她认的儿子自然也会失了你家老爷的青眼。这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你还在等什么?”
张氏怔愣道:“嫂嫂的意思是?”
魏氏朝皇宫的方向努了努嘴,“宫里那个徐元妃,不是站在我们这头的么?”
刘进忠走进殿内时,见陛下正一手支颐,一手揉着太阳穴,忙道:“皇上可是又头疼了?”
“无妨。”宋衍澈闭目道,“有何事?”
“皇上,那边传来消息——皇上果然猜得没错,徐二公子一回京,就回了谢府,还住了一宿,今日晌午才回了徐府。”
宋衍澈轻笑一声,“他对谢青苏倒算是真情实意,只可惜,天意弄人。”
“皇上,恕奴才多嘴,除了谢青苏,徐二公子似乎也同瑞亲王走得很近。那边的人说,去北疆的路上,王爷让徐二公子贴身伺候,两人甚至……甚至同塌而眠。”
宋衍澈眼神微暗,可是又极快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卿儿的事有太后操心着,朕是管不着了。让那些人继续盯着。”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谢青苏谢大人求见。”
“他来得倒比朕预想中的快,让他进来罢。”
谢青苏见到宋衍澈,正要下跪行礼,后者就道:“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宋衍澈关怀道:“你父亲的后事,处理得如何?”
“一切都好,七日后臣将动身回蒲州,将家父的灵柩送回。”谢青苏顿了一顿,又道:“此一去,臣不欲复返。”
宋衍澈轻一扬眉,“看来上次朕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
谢青苏垂眸,“请陛下成全。”
“淮南淮北虽为富庶之地,但离京城甚远,朕也知道淮水官员与京中某些人沆瀣一气,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朕有心整顿,才派你父亲前往,没想到……”宋衍澈面露惋惜,似真心为损失一位爱臣而痛心,“连你父亲都斗不过他们,朕让你去,确实是难为你了。”
“就算陛下不命臣前往淮水,臣也当自行请命。还请陛下,给臣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
“你这一去,凶多吉少,朕不能保证一定能护着你,你可明白?”
谢青苏冷声道:“臣明白。臣就算是客死异乡,也要直指幕后之人,以慰家父在天之灵。”
宋衍澈轻叹一声,“谢爱卿如此深明大义,不愧是谢稷的独子。朕,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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