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安 要归宁啦
  孝仁帝在位二十三年末, 督察御史于汝谦上奏,弹劾司礼监外派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
  说他身为江宁苏杭一带提督纺织太监,权责重大却在位不仁, 克扣百姓劳工, 压榨工人,江宁苏杭一带的纺织工人怨声载道。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关键在于时候。
  这督察御史弹劾孙海涛, 正巧是那孙海涛失职之际。
  年中之际, 恰逢孝仁帝五十大寿,由礼部和光禄寺牵头,宴请群臣于皇宫内廷。天子降诞之宴, 自然是礼设隆重,免不得群臣百官, 须得身穿吉服参加这天子的千秋宴。因此,皇宫内庭司礼监,提前半年知会了江宁苏杭一带的纺织,定了吉服6000套。
  而接下这任务的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却并没有按照司礼监的要求做了六千套吉服, 甚至运过来的吉服,半数都未达到。
  皇帝寿宴在即, 根本无法解决,所以许多大臣和内廷的宫人们,都只得穿以前的旧吉服。
  这可是孝仁帝五十大寿,不比往常, 较其他年岁的寿宴都要更为重大。
  孝仁帝身体已经没有几年前好了, 原本就想大办特办,着工部与太常寺,将皇宫内廷装潢的上下焕然一新, 以冲喜之由向上天祈福陈愿,愿上天庇佑,希望自己能够身体康健,无愁无忧。
  可偏偏这起步条件,就给孙海涛卡死在那,他怎能不怒?
  孙海涛那边只得借口推脱,说是今年纺织的原材料因收成不好,数量锐减,实在无法。这边又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近臣孙寿在一旁吹耳旁风,沉寂了几天,想清楚许是上天不愿他在这五十大寿上如此铺张奢靡,给予提点才会如此,孝仁帝也就没再生气。
  这事儿闷了几天,但由于种种原因,后头渐渐也就歇停了。
  而督察院御史于汝昌,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风声,说是事情根本就不是孙海涛说的那样。
  并不是收成不好导致原材料锐减,这吉服之所以无法在寿宴之前完成,全然是因为那孙海涛在江宁一带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为了从中捞取油水,甚至不给那染色纺织工人工钱,让百姓做白工纺织衣料,如若不答应,就要以皇上的名义向那些商人工人问罪。
  那些商人工人只得答应,可这次吉服数量实在巨大,到后头已经完全贴不上了。可那些人只是平头百姓,没有身份更没有办法,甚至有一部分扛不住这巨大压力的人,心灰意冷,跳进了那纺染衣料的池中溺毙而亡。
  一两个兴许没什么,可人太多了,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
  这事虽在江宁府闹得很大,但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威胁知府知县压下此事,后头,才渐渐没了声音。
  孙海涛以为这事被他及时压下来,瞒得密不透风,但还是被人知道了,偏偏知道这事儿的人,还是出了名的家风刚烈的督察御史于汝昌。
  那一家都出了不少死谏的御史,甚至一家人还以此为荣。
  这样的人,是不怕事儿的。
  孙海涛心里暗恨,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才会让这样的消息传到那于汝昌的耳中。
  若是其他人的话,兴许以他们司礼监的本事还能买通一二,睹住消息。
  但好死不死,就是那该死的于汝昌。
  孝仁帝听闻后,勃然大怒,即刻派巡抚前往江宁府查核此事。
  后头,这孙海涛虽说倒了,但却牵连颇多,甚至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可他毕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在皇宫内庭之中,权责堪比宰相,即便是当朝首辅宋凯中都拿它没有办法,又更何况只是这样一件事。
  再者,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可不只是一人孤军奋战,他身后还有当朝太后,整个定国公王氏一族。
  蚍蜉又怎能撼动大树?
  弃居保帅而已,孙海涛倒了便倒了,孙寿依旧还是那个皇宫内廷,权利堪比当朝首辅的掌印太监。
  但这件事,如同朝那平静无波的湖水中扔了一块石子,也溅起了不少涟漪。
  这一件事,或许不能扳倒孙寿以及太后。
  但还可以有许多事。
  希望他们倒台的,也不止一人。
  林初月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只觉得无趣,还迅速翻过了,也没记得具体的内容,但约莫着就是这样的情况。
  听面前的人这样说,林初月大致也有了计量,恐怕,这不是轻易更换供应商的问题吧。
  林初月笑了笑,同样举起瓷杯,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
  闻着君山银针的淡淡茶香,合上眸子,随即又睁开,轻啜了一口茶水。回味甘香清爽,不愧是洞庭特供皇宫的贡茶。
  怪不得流云阁那位国舅爷都觉得不错。
  当初招待谢庆阳的时候,林初月自己都没舍得多喝几口君山银针。
  后悔死了,当初就应该多喝点。
  收回思绪,林初月开口问面前这人:“为何这般说?既然是曾经的皇商,自然是名声浩大,这是荣耀之事,又怎么不能提呢?”
  林初月一双眼装着疑问,但态度诚恳,想着又是要和林初月合作,那人也不再隐瞒。
  “我原本确实是江宁纺织旗下的皇商,每年都有一大部分布料会进献给朝廷,价格虽然不上多好,但多少也是有利可图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又叹了口气。
  “可不知怎的前年江宁纺织定料的价格竟比往常低了许多,要是以这价格买下我这批布料,我不仅挣不到钱,返到要亏,这亏损数额实在巨大,我承担不起,只得和那边的人商量……”
  “但那位大人始终不肯松口,他与我言,若是不愿他换旁人便是,我当然不想换,可我也亏不起。”
  言尽于此,林初月心中了然,不就是压低价格从中捞钱么。
  只是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丝毫不遮掩目的。
  但也确实如此,在江宁苏杭一带,那提督纺织太监就是大笔油水可捞的肥差,既然到了这个位置,但凡有些贪心的人,有谁不想从中捞几笔利益?
  旁人又不知道,只有他才管这事,就算有人知道了,那又如何?
  谁不知道如今宦官当权,内庭司礼监地位堪比内阁,有谁敢招惹司礼监的人?
  没有。
  除了不怕死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眼中也有几分感怀,似是回想起了当年的繁荣辉煌。
  “离了这皇商的名声,又被那几位大人处处打压,我这招牌在江宁一带也渐渐做不下去,江宁本就人才辈出,像我这样扑腾不起什么浪花的,自然就被后浪赶上来了。”
  林初月也有些伤感。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面前的这个人行至高处骤然下落,此番落差定然心中难受。
  安慰了几句,聊完了布料采买的事情,林初月着人送别了这位。
  不知怎么的,听完那位商人说完这些话,林初月心中也有几分坠坠不安。
  后头回了家,她也有些吃不下饭。
  其实近日来,京城的许多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讲道理,她不该如此慌张不安。
  林初月想,兴许是婚后有些太闲了,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才行。
  于是剩下的半日,她让人把将京中两家铺子的账目搬过来,从开张到线下的账目,一一全部看了个遍。
  忙到深夜,邵砚山都从翰林回来了,她还在点着灯继续看。
  “小姐,大人回来了。”朱儿从外间走进,朝着林初月轻声道。
  虽说听到了,但林初月这下还是不得抽身出来。
  还差一点就要对平金额了。
  这个时候,林初月不希望听到任何人跟她说话。
  甚至朱儿刚才说的话林初月也没过脑子,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嗡嗡几声,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余光中,朱儿一直站在那儿。
  这灯本就不比的白天的日光那样清晰,这会儿又有人在身侧挡着光,就更暗了,林初月只觉得碍眼,随即张了张手让朱儿出去。
  朱儿又不能理解林初月,只觉得奇怪。
  她想,明明小姐和大人十分恩爱,怎的听闻大人归家,半点反应都没有。
  但小姐是小姐,她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恭敬的退出去了。
  直到邵砚山进了房内,林初月才将将把那账目看完,一身轻松,而后立刻将那放在桌案上的账本收好,放置一旁。
  做完这些,抬头就看见过来里间的邵砚山。
  她目露惊喜:“阿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人和我说?”
  邵砚山脸色平静的换了衣服,幽幽道了句。
  “一刻钟前,进门之时,我有让人和你说。”
  不过你可能没放在心上。
  林初月随即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朱儿是和她说了什么,但她那会儿还在看账目,正是平账的关键时期,让人说什么根本听不进去。
  哎!失策了!
  她之前都有和阿砚说好,一定会等着他回来的。
  不过,这勉强也算得上是在等他吧?
  林初月仰着笑脸上前,挽着他的腰道歉。
  “刚才是我没注意听,在看账目呢,你也知道那样仔细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分神的。”
  邵砚山“恩”了一声,林初月松了口气,也连带着松开了挽住他腰的手。
  然后林初月发现,阿砚好像是在收拾东西。
  她一惊:“阿砚这是要去哪?”
  “书房。”见林初月依旧疑惑不解,他遂又解释,“我还有些事情未做完,今日不会这样早休息,免得待会儿吵着你,我今日去书房睡。”
  “不是说不忙的吗?”
  邵砚山面色温柔,唇角晕着浅淡的笑:“是不忙的,但不忙也并不意味着清闲。”
  “阿月去睡吧,再熬下去眼睛受不住。”
  她眼睛确实有些干涩了,看了一整天也不曾休息,疲累得很,她这双眼可还要用在绣工上的,不能熬下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该休息了。
  可她又不是浅眠的人,如今这么累,肯定很快就能睡着,阿砚根本不用担心会吵着她的。
  “我会去休息,但阿砚也没必要去书房,这才新婚第一日……我们就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