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鼓掌,陆铭走了出来,“郡主说的好,敢问老夫人,何故不敢见人?”
  孔老夫人哼了一声,“陆家二郎,你一个男子汉,如何插手妇人之间的事情。”
  陆铭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事关慈恩堂的去留,不光是小子一个人,满天下谁都说的。小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除了贵府,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家里没个灾难。我们从军之人,刀口舔血,随时准备为大周朝抛头颅洒热血。若是天下多几个长乐郡主这般的巾帼英雄,就算我们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不用担心家中妻儿挨饿受冻。老夫人屡次上表,斥责女子不该出门做事。今二位郡主听从老妇人吩咐,准备把慈恩堂交出来,老夫人若是不能妥善处置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们以后还怎么放心上战场。我们普通人不比贵府,就算改朝换代,贵府换个主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
  这句话不可谓不重了,简直就是把老孔家骨头软的事儿扯出来骂了。是啊,谁家做皇帝都无所谓,反正你们家因为出了个圣人,哪个皇帝都要尊崇你们,你们永远的富贵,我们小老百姓可比不上。
  那些孩子又开始哭了,老夫人的额头青筋直跳,“陆家小子,岂可口出狂言!”
  陆铭丝毫不让,“前日老夫人辱及在下的祖父,小子念在老夫人年纪大,也就罢了。今日小子又遇到不平事,又想出来踩一踩了。老夫人且说说吧,这些孩子要怎么办才好。我倒是觉得,贵府仁慈,不如把这些孩子收了,他们也能跟着贵府,千年万年不用挨饿受冻。”
  老夫人镇定了一下心声,“老身说过了,老身从来没说要解散慈恩堂,交给家里男人做就是了。”
  刘悦薇冷哼一声,“老夫人此言差矣,我夫君要上朝,要为朝廷为百姓出力,我父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两个弟弟还小。我们姐妹有能力,却不肯为父母分担,岂不是不孝?再者,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们受委屈,却要固执守着男女偏见,岂非铁石心肠?老夫人既然说女子不能出门,我来问老夫人,天下庶民之家,女子下地干活的千千万,是不是都要把她们关起来?她们不干活,谁养活她们的子女?谁来伺候她们家里的老人?”
  老夫人道,“民女是民女,郡主是天家女子,自然要做表率,当贞静为上。”
  刘悦薇反驳道,“既然要做表率,就更该亲力亲为做些事情,而不是整日躺在那里不动,全指望别人来养活。皇后娘娘每年都要办亲蚕节,我们姐妹不过是收养了一些孤儿,怎么就不贞静了?”
  陆铭嗤笑了一声,“老夫人,若照着女德上来说,女子不仅要贞静,还要慈爱后辈。老夫人整日训斥这个训斥那个,依晚辈来看,老夫人才应该念念经文吃吃斋饭,消消火气。”
  老夫人顿时气的又满口你你了起来,然后一口气上不来,猛烈咳嗽了起来,一口气上不来昏倒了。衍圣公府里的人立刻把她抬了回去。
  老夫人进去了,衍圣公府的大门又关上了。
  姐妹两个带着孩子们继续跪在外面,让孩子们继续喊,衍圣公府的大门始终紧闭着。等过了个把时辰,这才折转回来。
  这一场闹,顿时满京城都知道了。
  魏氏有些担心,两个女儿这样出头,皇后娘娘和太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李太后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比以前变化更大了。她本来就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现在就更不想管更多的事情了。她的孙女做善事,多少人夸赞,这老婆子却当街痛骂!听见两个孙女在衍圣公府门口闹了一场,把老夫人气晕了,她也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至于皇后,衍圣公府没来告状,她索性假装不知道。孔老夫人是有些烦人了,整日满嘴规矩,好似这天下就她一个人讲规矩似的。
  姐妹两一战成名。
  我的个天,满京城谁家的妇人敢和孔老夫人讲规矩。原来都以为诚王府三郡主是个野丫头,没想到,这亲姐妹就是亲姐妹,往常看长乐郡主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这回和孔老夫人打嘴仗,她倒是占了个先。
  哦,还有那个打抱不平的?谁?陆家二郎?不认识。
  陆二郎这回一是打抱不平,二也是报旧愁。但不管如何,有他加入,孔老夫人被气晕的更快。
  当天夜里,刘文谦把这个年轻人叫到了家里,表示了一番感谢。
  陆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过誉了,家父教导我,遇见不平事,能伸手就伸伸手。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是动动嘴皮子。我原来在边关时,还因此和人打过架呢。”
  刘文谦见他说话实诚,心里喜欢这个孩子,很和善地跟他说了一会子话,又送了他一些礼物,派了身边的贴身长随送了他回去。
  陆二老爷对于儿子好管闲事的毛病已经见怪不怪了,客气地和诚王府的长随说了几句话。
  等诚王府的人走了,陆二老爷看了儿子一眼,“出息了,和老妇人都能吵起来。”
  陆二郎摸摸头,“爹,那老妇人说话忒是气人。我听说她以前还讥讽过姑母不守规矩。”
  陆二老爷抄起旁边的兵器,“上战场看的不是你的嘴皮子功夫,让我看看你去军营学到了多少腿脚上的功夫。”
  父子两个很快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五皇子听说孔老夫人曾经嘲笑母妃不知规矩,第二天就亲自参了个孔家的主支子弟言行不端,这名子弟被禁止十年内参加科举。
  刘文谦女儿被人这样欺负,他岂能善罢甘休。他不是御史,没事不能随便参人。但凡衍圣公在朝堂上说什么,若是略微有所不妥,他就要驳斥。孔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也不去,拒绝和孔家往来,理由是,本王市井中长大,规矩不够,不敢去衍圣公府面见圣人。
  衍圣公可急坏了,称王和宣郡王一条藤,三天两头找他麻烦,他如何能吃得住。可老娘给他惹祸,他只能自己努力擦屁股。先把老夫人安顿好,老夫人待还要向皇后上表,衍圣公只能请了太医来给亲娘诊治,然后就不让她出门了。老夫人还要闹,衍圣公就请了老夫人娘家人来劝。
  这样闹了一阵子,老夫人终于偃旗息鼓,也不知道是战败了,还是积蓄力量准备再战。
  吵吵闹闹的过程中,春闱过去了,新科进士们也都出来了。
  郑颂贤作为上一届的状元,一边教皇孙们读书,一边还在御前听差,很是羡煞一干新科进士们。
  在新一轮新科进士们还没开始谋缺之前,郑颂贤先去找了五皇子。
  五皇子在兵部渐渐站稳了脚根,虽然没有具体的职位,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外人看来,他们两个暂时发展势头都不错,至少都有了一定的人脉和权力。可郑颂贤知道,这点权力,都是陛下给的,陛下随时一句话都能收回。不像那些大家大族,陛下动之前还得掂量掂量。
  郑颂贤不想造反,他只想不再因为一些小事情被人拿捏了。若是他官居一品,孔老夫人保证不会这么嚣张。
  兄弟两个一起喝酒,酒过三巡后,郑颂贤问五皇子,“殿下,我想谋外任,您觉得合适吗?”
  五皇子笑道,“怀瑜想去就去吧,这京城里,除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做不了太多实事。”
  郑颂贤又磕了口酒,“殿下,您觉得,我去西北怎么样?”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怀瑜觉得那里会大有作为吗?我还以为你想去中原或者江南呢。”
  郑颂贤道,“西北地域辽阔,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绩。只是我走了,殿下一个人在京城要小心。”
  五皇子的眼光忽然锐利了一些,“我又不闹事,暂时无妨。”
  郑颂贤道,“殿下也不用一味冷着陆家,我知道,殿下是怕给陆家惹麻烦。可殿下和陆家本就是一体的,殿下不和陆家亲近,旁人也不会把你们分割开来。陆家如今元气大伤,倒不至于让人侧目。如今孙家和周家才是热炭一般的门第,殿下只管跟着陛下走就是。”
  五皇子放下酒杯,“明日我去父皇那里替怀瑜说一说。”
  郑颂贤笑道,“不劳烦殿下了,我自己说也可以。”
  五皇子点头,“也好。”
  郑颂贤抽了个时间,求见皇帝,皇帝没有迟疑,让人叫了他进去。
  他依着规矩行礼,见旁边还有几位大人在,有些踟蹰。
  皇帝直接道,“怀瑜有什么事,只管说。”
  郑颂贤先抱拳再次行礼,“陛下,臣感觉近来教导皇孙们颇有些吃力。”
  皇帝哦了一声,抬头看着他,“你是状元出身,如何就吃力了?”
  郑颂贤道,“回陛下,微臣虽是状元出身,然一直在和书本打交道,从未和黎民百姓打过交道,纵然自幼生活在市井之中,对百姓民生也是一知半解。小殿下们常问及治国之道,微臣只能纸上谈兵。长此以往,微臣担心误了小殿下们。”
  皇帝忽然笑了,“怀瑜这是跟朕来要官了?”
  郑颂贤忙道,“微臣不敢,臣请陛下另择贤良教导皇孙们。”
  皇帝嗯了一声,“既然你不愿,朕也不勉强。你就还回来做你的供奉吧。”
  郑颂贤犹豫了一下,然后跪下了,“陛下,请陛下让微臣赴外任,不论是边关还是苦寒之地。微臣中了状元,却没为百姓做过一件事情,微臣心里有愧。”
  皇帝笑问,“难道帮朕起草诏书,不是正经事情?”
  郑颂贤回道,“朝中人才济济,微臣学了一肚子四书五经,然而不管怎么和诸位大人们学习,微臣感觉自己始终是脚步虚浮,不能脚踏实地。微臣知道,微臣这是缺乏历练。”
  皇帝沉吟了片刻,然后在奏折上落笔,“你们这一届翰林也要满三年了,过一阵子给你们考个试,你要是能进前三,朕就放你出京城外任。”
  郑颂贤忙道,“多谢陛下。”
  皇帝点头,“你去吧。”
  等郑颂贤走了,庄大人问道,“陛下何故要留郑翰林在京城?”
  皇帝笑道,“母后年纪大了,希望后辈们都在身边聚着。怀瑜是母后所有孙女婿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哪个长辈不喜欢呢。朕原来还想等翰林散馆后让他继续跟在朕的身边,既然他要外任,且随他去吧。”
  庄大人道,“陛下孝顺。”
  郑颂贤得了准话,第二天就不去给皇孙们讲课了,一门心思开始准备翰林散馆考试。
  刘悦薇处理过了慈恩堂的事情后,开始考虑离京的事情。
  翰林散馆考试要不了几天了,以郑颂贤的能力,中个前三总是没问题。既然要离京,该预备的不能再等了。
  头一个,就是金缕阁的事情。
  刘悦薇想来想去,决定交给魏氏打理。一来刘家以前从商之时,魏氏就懂经商之道;二者,她辈分长,众人也能信服。
  刘悦薇把这个想法告诉魏氏时,魏氏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既然你们要出京城,那就去吧,外面天大地大,总能干出一番事业。在这京城之中,事事看资历,时时看关系,也没多少可以立功劳的地方,不如到外面去。”
  刘悦薇道, “娘要多照顾好身体,本来娘这里事情多,我不该来烦扰娘的,只是实在不知该托付给谁了。”
  正说着呢,刘悦妍来了,“妹妹怎么不托付给我?”
  刘悦薇笑道,“这个姐姐就不知道了,我托付娘,娘忙不过来了,还不是要姐姐来帮忙。我要是直接托付给姐姐,姐姐忙不过来了,总不好来使唤娘。”
  刘悦妍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还是二妹妹有才干,你说的对,娘,您要是忙不过来了,只管叫我,我也有一股呢。”
  魏氏又问,“你那间酒楼要怎么办呢?”
  刘悦薇笑道,“酒楼里的出息还不到金缕阁的一半,就让表姐她们自己做主吧。若是有实在解决不了的难处了,让他们来找爹帮忙,爹不会不管我的。再说了,表姐最近和珺妹妹也说上话了。只要他们两口子正经干,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诚心为难。”
  魏氏点头,“是这个理,你先回去,好生照看他们父子两个,务必让贤哥儿好生考试,不说外放的事情,他原来就是状元,若是考得太差,也不好看。”
  母女几个说了一阵子话后,刘悦薇就回家了。
  没过几日,翰林散馆考试开始了。
  皇帝亲自出题,翰林学士和礼部官员一起监考。
  刘悦薇早上把丈夫儿子都送走之后,自己在家里开始积蓄准备东西。
  外任可不是小事情,一去至少三年,要带的东西好几车都装不完。
  刘悦薇去李家问过李家大奶奶,李大奶奶给了她一张单子,让她自己酌情添减。
  吃的穿的用的、银子药材布匹、师爷侍卫随从,样样都有。
  这次妻儿要同行,郑颂贤自然不能像上次去云南那样随便。
  刘悦薇带着云锦和招财一起忙碌。
  说起招财,他在云南干的好好的,忽然被郡主召回,汪彩凤另外找人接替了他的事情。
  能到郡主身边当差,自然比守在云南好多了。招财二话没说,背着包袱火速回京。他是郡主的陪嫁小厮,在这府里,除了聿竹他要叫一声哥,谁也比不过他,吴大管事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
  再说云锦,去年年底,她已经和聿竹成亲了,如今是郡主跟前的管事媳妇,此次外任,刘悦薇还要把她和钟妈妈带上。
  刘悦薇这头还没准备完,散馆考试的结果就出来了,郑颂贤不负众望,又得了头名。
  就在大家都以为郑翰林从此平步青云要留在陛下身边得中用之时,吏部忽然下了文书,任命原翰林供奉郑颂贤为镐京四品知府,十日后出京上任。
  新科进士们都傻眼了,郑翰林是状元,进翰林院就是六品修撰,短短一年半又升为五品供奉,这会散馆又考了头名,怎么地也得继续做个五品京官,怎么忽然就被发配了?
  虽说五品供奉到四品知府看似升官了,可镐京在什么地方啊?大西北苦寒之地!而且,四品知府自然比不上五品翰林供奉,那可是天子近臣!难道郑翰林得罪了皇帝?不像啊,陛下对他仍旧和颜悦色,还勉励了他几句。
  新科状元的脸都白了,郑大人是陛下侄女婿,听说长乐郡主还颇得太后喜爱,连他散馆后都要去大西北,难道我以后也要被发配?
  郑颂贤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欢欢喜喜地接下了圣旨,回家就准备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