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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倓并未对自己的父亲说明,肃神再道:“高公公是陛下面前红人,儿臣入宫数次从未能与高公公说得上话,也唯有靠父亲。”
  “哦?”李亨挑眉,对李倓恭谦之态嗤之以鼻,一个皇子对一个阉人如此看重,李倓当真是爱驳他的面子。
  李亨眼里的嘲蔑被李倓收在眼中,李倓躬身再拜,语气坚定:“父亲,这一年朝堂时局您看得清楚,恕儿臣直言,安禄山与杨国忠皆非善类,高公公虽是宦官,手握重兵,若靠拢任何一方于我大唐皆非好事。唯有在高公公还未表态之时将其拉拢,才能削减安禄山与杨国忠之后盾。父亲,您还要犹豫么?”
  李倓刚说完,李亨便拂落了案几上的笔架。李亨冷哼一声,手拍在案几之上,腾身站起,指着立在下方的李倓,怒道:“混账!你言下之意是安将军与国舅要起兵造反?这话若是被陛下听见,你与我皆难逃干系!逆子,你当真糊涂!”
  “父亲,儿臣就事论事罢了。”被李亨怒斥,李倓心头倒松了口气。李亨心中积怒已久,如今被李倓一番刺激,倒将心中深藏的怒气全部宣泄而出。现今时局李亨心中明了,安禄山与杨国忠皆不可相与,倒是手握神策军权的高力士才是唯一可以拉拢之人。李倓只不过是将李亨的打算说出口而已。
  “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如若有损李唐颜面,我定不饶你。”李亨语气森冷,眼里却毫无厌恶之色,相反,他的眼中渐渐聚起了一抹期冀。
  李倓将头埋在交叠的双手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的眼角余光,定在了侧殿后方的一间隔屋,刚有一抹粉色从李倓眼底溜过。
  除夕那一日,玄宗带着贵妃早早来到含元殿,接受皇室子弟们的进谒。太子李亨带着良娣张氏,皇子诸人最先拜谒玄宗。李亨与张良娣拜谒完,广平王李俶、越王李系、建宁王李倓等李亨十来位皇子一一向玄宗行礼。
  轮到刚过五岁的李佋时,他跌跌绊绊地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向玄宗行了个礼,而后奶声奶气地对玄宗道:“皇爷爷,佋儿最近在念《诗经》,记得里面有句诗叫‘骏惠我王,曾孙笃之。’,佋儿想这不就是皇爷爷么,佋儿可喜欢这样的皇爷爷了。”
  “哈哈哈哈,佋儿乖,该赏!”玄宗素来最喜李佋,如今见孙儿慧黠,更是高兴,当即将李佋抱入怀中,并命人赏赐李佋。
  李佋一听玄宗要赏赐自己,连忙又要向玄宗行礼,奈何被玄宗抱着抽不出手,只能略略低头,向玄宗答谢:“多谢皇爷爷。可是皇爷爷,哥哥们也都向皇爷爷行了礼,佋儿能否替哥哥们向皇爷爷讨赏?”
  立在御座下方的李倓听得李佋的话,瞥了一眼立在李亨身边温颜笑着的张良娣。张良娣一身粉色宫裙,衬得人愈发艳丽,她一双杏目微微垂着,似乎并未将目光放在玄宗那方。
  李倓暗自冷笑一声,李佋的话应是张良娣一字一句教他记住,就连这封赏都被张良娣算到了。李倓收回了落在张良娣身上的目光,不再将心思放在李佋身上。
  皇子们请安结束,玄宗设宴太液池,李亨领着一众皇亲国戚随玄宗往太液池而去。一直随侍在玄宗身旁的高力士俯在玄宗身旁低语了几句,而后往众人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李倓亦放慢了脚步,寻了个机会,跟着高力士避入含元殿侧殿。
  高力士见李倓到来,拂了下衣袖,躬身向李倓行礼。李倓摆手示意高力士不用多礼,开门见山地道:“高公公,本王叨扰,但有些话本王必要问个明白。”
  似乎早料到李倓找上自己绝非寒暄如此简单,高力士冲李倓笑了笑道:“卑职惶恐,还请王爷赐教。”
  李倓也不与高力士客套:“昔年武氏篡夺皇位,为防李唐,组建神策军以打压各路李唐军队,而后中宗继位,陛下平乱韦氏,神策军逐渐消失,但军中主力仍潜藏暗中,这股势力如今为公公所用,公公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烽火狼烟
  高力士挑了下眉,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冰冷,他道:“王爷是怀疑卑职擅权渎职?”
  面对高力士的咄咄反问,李倓只是轻轻摇首,故意面露担忧之色对高力士道:“高公公莫恼,本王只是听闻不久前安将军奏禀陛下神策军乃武氏逆党,请陛下重新整编神策,故才有此一问。”
  高力士冷哼一声,眼里寒光乍现,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李倓所说之事确有发生,安禄山眼见难以控制神策便打算釜底抽薪请求玄宗下旨整编神策,意在趁机将无帅之军统编麾下,又想借此引杨国忠进言。杨国忠这只老狐狸早看透安禄山想借此时机激将自己上书玄宗莫要重整神策,安禄山又好以此给杨国忠编织一条维护武氏的罪名,如若杨国忠真被安禄山激恼上书玄宗,那杨国忠定被玄宗遗弃。杨国忠何等精明,对于安禄山请求玄宗整饬神策军一事全然置身事外。然而手握神策兵权的高力士却被安禄山这釜底抽薪之计惹恼了。最后虽是太子出面打消了玄宗念头,高力士隐隐觉得神策军在玄宗心中,仍是一根刺。如今听李倓提及此事,高力士当即联想到李倓与太子李亨之间的关系,旋即明白为何太子会出面请求玄宗打消了整编神策军的念头。
  高力士松了松戒备的神色,拱手对李倓施礼:“王爷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李倓上前一步,扶起高力士,笑着道:“高公公无需言谢,本王如此做,亦是有求于高公公。”
  跟在天子身边的人眼力与心思皆胜于常人,何况是玄宗身边的大红人,又能以宦官兼任神策统领之职的高力士。一旦明了为何太子李亨求情,高力士也猜到李倓心中所想。
  “王爷所求卑职明了,只是相国大人也曾对神策军多有关照,卑职还得向相国大人过问。”
  高力士一口一个“相国大人”而不提及玄宗,李倓自是明白高力士心里在盘算何事。安禄山上书玄宗要求整编神策军时,一直觊觎神策军权的杨国忠却事不关己未曾表态,高力士虽与杨国忠有些许交情,但利益之下,杨国忠的绝情也让高力士明白杨国忠并非是能彻底相交之人。如若李倓能够压制杨国忠,高力士自然就少了一个顾虑。
  神策控制权李倓势在必得,要完全掌控神策军须得得到高力士的信任。李倓肃了肃神,立在高力士面前,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弓,只需一支箭,便能刺入阻挡者的心脏。
  “高公公放心,本王定不会让高公公有任何顾虑。唯愿高公公到时守诺,杨国忠死时,神策能为我所用。”李倓向高力士略点了下头,而后转身离开,往太液池去。
  高力士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拳头这时才松了开,手心中早已是汗。李倓离去时最后那句激得高力士心头微颤,神策为李倓所用,李倓不露痕迹地威胁着高力士,意在提醒高力士,如若神策不能为李倓所用,李倓会毫不吝惜地将神策毁于一旦。
  “这个建宁王,已经开始显露出他的心机,当真危险。”等手心中汗水被风吹干,高力士亦往太液池去。
  这一年的正月一切安然,十五上灯后,李倓又消失在皇都之中。
  暮春后,不论是太子李亨、相国杨国忠、还是高力士,身处皇都长安中的每一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十一月,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这一日异常寒冷。李亨抱着暖手炉取暖,在书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安禄山于前一日在范阳以“奉召讨罚杨国忠”为借口起兵,一直压在所有人心头的疑云终是散了,然而狼烟烽火已燃,这一场战火终究避免不了。
  “殿下,建宁王求见。”宫人察言观色,心知今日太子心情阴郁,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李亨急忙停下步子,提了口气,也不向宫人下旨,竟自个儿踏出了书房。
  李倓此时已立在门外,见李亨自己走出,李倓先是一怔,随后拱手下拜要向李亨行礼。李亨哪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繁缛礼数,挥手免了李倓的跪拜,忙问道:“范阳那里如何了?安禄山当真起兵?”
  李倓眼神黯然,点了下头道:“安禄山早有预谋,在范阳练兵多年,起兵才一日便连攻数里,怕不多时就能抵达东都,如若潼关失守,长安岌岌可危,当早早向陛下禀告,及时应对。”
  “可是父皇……”李亨叹了口气,如今玄宗不在大明宫内,一时半会怕是不及得知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就算玄宗立即知晓,他的身边还有个专权跋扈的杨国忠,若要玄宗部署防御,有那位相国在,所有的部署都是徒劳。
  李倓知晓李亨顾虑为何,当今之际陛下不在大明宫,唯有太子可以监国下令。李亨按李倓之意,连下数道旨令,调派各地兵马支援,同时将安禄山起兵之事派人传报玄宗,并请玄宗派高力士调出神策军以护长安。
  太子令出,李倓并未在太子宫中多做停留。向李亨拱手拜别,李倓驾马疾驰,抵达建宁王府邸立即抽调数百建宁铁卫,随即启程,披星戴月直往洛阳天策府去。
  李倓抵达天策府时,天刚破晓。锦袍之上沾染了晨露,李倓目光灼灼,望着天策府庄肃大门,驾马扬鞭,径直往天策府内而去。
  李承恩与朱剑秋似乎也是一宿未睡,两人眼中血丝充盈,抬头见到走入秦王殿中的李倓,李承恩与朱剑秋皆是微微颔首,而后继续对着一张图纸谈论什么。
  等李倓走近,那张图纸一入眼帘,李倓不由得佩服李承恩与朱剑秋。那是之前李倓赠予李承恩自己重新绘制的天策防御图,原先只是略微增加了几笔,如今这幅图上,朱痕数笔,李倓料想李承恩与朱剑秋这两年对待天策防御之事非常慎重。
  “天策府乃护卫东都最后一道屏障,天策府破,潼关危已,潼关一旦失守,叛军便可突破东都直抵长安。我们必须在此止住叛军脚步,才能给大唐回击之机。”朱剑秋的羽扇被他丢在一边,右手食指点在图上标有“潼关”两字之处,眉头深锁,似是在思索如何才能完全抵挡住叛军。
  李承恩立在一旁,神色凝重。天策府军队编制与朝廷军队编制如出一辙,但终究属于江湖门派,对战经验不足。安禄山练兵数年,作战经验十足,如若相碰天策府未必能占上风,虽有建宁铁卫加入,李承恩也不能保证能有把握全胜。舒了口气,李承恩旋即恢复了往日的铁骨铮铮,兵来将挡,即便拼上这条命,李承恩也不会让叛军踏入潼关半步。
  李承恩的顾虑,李倓心中清楚。他此番前来,便是要带领天策兵共同抵御叛军。李承恩鲜少领兵对阵,李倓的加入,无疑给天策府增加了不少力量。
  朱剑秋抬头看了眼被晾在一旁的建宁王,并未对李倓显出太多的感激。对于李倓的出现,朱剑秋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
  李承恩亦是如此,然而大敌当前,李倓领兵出现在天策府,李承恩自是无法拒绝,毕竟李倓还是李唐的建宁王,当朝太子第三子,与广平王李俶真心相待的手足。
  然而李倓的心中确实另有盘算。
  作者有话要说:
  ☆、九天对立
  这一场毫无预兆的兵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即便李倓有心防范,然而建宁王终究是孤身难挽颓势。
  安禄山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过范阳,直逼河北州县,由于多年的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军队疏于战斗,待狼牙军一入河北州县,当地县令或逃或降,河北州县颓然瓦解。
  自安禄山起兵到攻抵天策仅用了不到二十日。李承恩率天策军誓死抵抗,李倓亦带领建宁铁卫迎击抗敌,然而纵使天策士兵视死如归,李倓深谙行兵布阵,在狼牙军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下,天策军渐显颓势。
  抵挡第三日,天策府北围阵地被夺,朱剑秋即刻命曹雪阳带军接补,然而防线已毁,即便有曹雪阳带兵立即抵挡,也只是殊死挣扎而已。
  眼见北围防线吃紧,李倓亲自带领由东面防线抽调的三百建宁铁卫精英与曹雪阳共同抵抗。狼牙军是安禄山一手建立起来的胡人铁骑,行军作战骁勇迅猛,任是曹雪阳与李倓联手也难以扭转颓势。
  长枪挑下一个爬上城墙的狼牙兵首级,李倓枪势不减,反手刺向身后又一个狼牙兵。暗金锦袍上已是血迹斑斑,李倓阴鸷的双眼此时闪过一丝狠辣。
  城墙下的主军阵中,有三人昂首驾马,冷眼看着城墙上的战况。为首一人白衣罩身,俊逸非凡,他的右手边依次立着两个李倓熟悉的人。同为九天的伊玛目与无名看着城墙上斩杀多名狼牙军的李唐皇子,两人暗自交换了下眼神。
  “令狐大人,有建宁王在,即便天策北防线被破,怕也难在三日之内攻入天策府。”伊玛目观战良久,略微躬身,向令狐伤道。
  令狐伤抬眼看了看伊玛目,又看了眼伊玛目身旁气定神闲的无名,也不多说,脚轻踏马镫,飞身跃上了天策府北围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