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山主很快便走了。
  这舒山主是个好人,察觉到顾欢有轻生的心思,常常会着人来看顾欢,顾欢也不婉拒,一来二去,顾雁看出了些花样,她从未见过山主,阿姐来了以后她却频频在阿姐身边见到山主的身影,其间弯弯绕绕,只有阿姐知道,她好奇地问,“阿姐,山主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啊?”
  “啊?”顾欢百无聊赖,逗了逗小婴儿,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顾欢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便有人敲门,“顾姑娘,我是舒云枝。”
  “进。”
  顾雁十分会看颜色,此时夜色正浓,山主敢来,阿姐也不躲,她若留在这里,倒显得多管闲事,她同山主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顾欢摇着拨浪鼓,哄着小婴孩儿入睡,待他睡了后,顾欢才抬起头,与舒云枝聊天,“这是我的孩子,我给他取了名,单字遇,既然山主在此,不妨取个字。”
  舒云枝望着粉嫩的婴儿,他睡得正熟,胸前带了一只长生锁,是前几日顾欢寻人打的。他沉吟片刻,问,“孩子姓什么。”
  “他父亲姓陆。”
  舒云枝唔了一声,微皱眉头,认真思考了会儿,道,“既如此,取字为随之,如何?”
  “随之,随之,陆随之...”顾欢念了几句,她将视线从小孩儿身上收起,与舒云枝对视,他也在望着她,等着她的答复,顾欢眨了眨眼睛,道,“贱名儿好养活,就叫他二狗吧,陆二狗如何,要么二蛋?或者狗蛋...啧,还是陆二蛋好听一点。”
  舒云枝默了,好看的唇形抽了抽。
  适时,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顾欢轻声起来去开门,门外是山主府的侍女,舒云枝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盅。
  顾欢拉着舒云枝出来,道,“二蛋睡了,我们出来说。”
  舒云枝:“......”
  舒云枝寻了院内一处水榭坐着,将药盛出来,递给顾欢,“听闻你身体不适,寻人替你熬了些药。”
  药的温度刚刚好,顾欢也不问,直接一饮而尽。她默着声,一步步走至莲池边,望着水下的景致,舒云枝是个雅致人,这莲池在养花,也在养水。
  听闻莲池水可照众生万象,是以莲花才被称作万佛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欢敛下眉目。
  “舒山主,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深深地望进那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咄咄逼人。舒云枝顿在原地不动,半晌,他红了耳尖,憋了声“是”出来。
  “我晚上喝了二两酒,现在脑子不好使,你可以趁人之危,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说着说着,顾欢眯着眼睛,呈现一丝醉态。瞧着她摇摇晃晃,差点要歪进莲池里,舒云枝叹气,前进两步把顾欢拉进怀里抱住。
  “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想和你在一起。”
  没有回复,怀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无奈叹了口气。
  同样畏蛇,同样雅致的喜好,同样温和的语调,还有同样腥味的药...什么时候确定是他,顾欢不知道,他又怀着怎样的目的,她也不知道,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世界需要讲道理,但她偶尔不想那么讲道理。
  她望着清澈的莲池水。
  漫天星光倾泻而下,水的倒影中,黑色斗篷与淡美衣裙相互纠缠。
  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一具缠绕艳花的莹白骷髅,正温柔地环抱着怀里的少女。
  第51章 爆马 在她心里陆砚生算什么?
  系统宽限的七日到了, 顾欢躺平在床上,等待系统为她分配的随机死亡。
  顾欢瞪大眼睛,檀木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那根房梁, 粗的一个人根本就抱不起来。那根房梁,想来是先做了百十年的树, 然后被砍下来做了房梁。
  这样壮实的木头, 得有百十来斤, 若是砸下来,还不砸的她血肉四溅、亲妈不认...
  据她猜测,缺了逼德的系统极有可能为她安排了这个死法。
  盯得越紧, 她越发觉得,正上方的那根房梁正在摇晃。
  “咣当!”一声传来, 顾欢哗地一下爬起来,连滚带爬跳下床。顾雁刚开门,被这景象震了震,疑惑地问, “阿姐,你怎么了?”
  想起唐笑年还在身后, 顾雁拿起大氅将顾欢裹起来,提醒道,“阿姐,笑年也在。”
  方才那声声响, 原来是顾雁开门的声音。
  吓死她了!
  顾欢喝了口茶压压惊, 面对顾雁关心的问候,草草几句含糊其辞过去。
  她已有几日未曾见过唐笑年,此番他与顾雁入夜来她的房间, 连房门也不敲。这不符合他二人的规矩。尤其他们面上如出一辙的严肃,像是有几万大军打了过来一样。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顾雁喝口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姐,不管你信不信,有件事情我们必须要告诉你,陆砚生可能并没有被杀死,我与笑年怀疑,他伪装成舒山主,潜入山主府,意图对你不轨,虽说现在他还未采取行动,但是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陆砚生。”
  她头一点,示意唐笑年接着说。
  唐笑年避开顾欢望过来的眼神,低目道,“其一,山主府内,亦是惯用夜明珠,少见明火。其二,前几日我入山主房间探查...”
  顾欢边听边点头,裹在大氅外的头左顾右盼,实打实地没有认真听讲。他们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她的安危,可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顾雁气得打断了唐笑年的话,狠狠一拍桌子,“阿姐!”
  顾欢正左顾右盼,想着系统会以什么方式谋害她,思考地正入迷时,顾雁一声怒吼将她唤醒,顾欢打了一个机灵,见顾雁冒着火,便腆着笑脸赔上去,“我都听见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们说舒山主是陆砚生,我晓得了,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问问他,顾欢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顾雁难以置信地望着顾欢。
  顾欢脚底抹油,一溜烟离开是非之地。跑出去那个房间她松了一口气,总觉得那个房间充满未知的危险。她现在就跟个要上刑场的死刑犯一样,明确地知道自己会死,可她会以什么方式死、具体在什么时候死,都是未知的。正所谓人的害怕,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顾欢跑着进了山主的房间,瞧见她进来,山主收起手里的匕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笑道,“跑这么快做什么,有魂儿追你么?”
  顾欢坐下,喝了口水。抬眼见他动作优雅地系上宽松的中衣,又紧了紧面具,她起了坏心眼,逗弄他。
  她正襟危坐,如府尹申犯人般,“方才有人同我说,你是陆砚生,我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他,接近我,有何图谋?”
  陆砚生侧头望着她。
  房间里唯有一盏长明灯,烘着正间屋子陷入昏暗的光亮中。那女子持着茶杯,正眼瞧过来,审视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揶揄笑意,见他不说话,顾欢抿了口茶,又道,“你爱饮此茶?莲心微苦,茶色天青,入口正温,一向是他的习惯。我问过他,他说他并不爱此茶,只是觉得舒服,且习惯了,不愿更换,他那人一向专一。”
  “山主呢?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习惯?”
  “喜欢与习惯,并无区别。”
  顾欢放下茶杯,一步步逼近,生生将他逼在墙角,她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却被他躲开。顾欢叹了口气,恼怒道,“陆砚生,你玩够了没有!我本不打算同你告别,如今有了时间来见你,你别磨蹭行不行。”
  说着,她硬扯他的头发,使得他不得不低头,顾欢凑上去,嘟囔道,“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入口是熟悉的感觉,缠吻间,陆砚生的手搭上了顾欢纤细的腰肢,喘息间,忽听得陆砚生一声闷哼,顾欢松开他,见他眉头微蹙,捂着胸口,她三两下便扯开他的前襟,入眼的,是他心口一圈一圈缠上的绷带。
  上面点染了殷红的鲜血,猩红以肉眼可见的范围慢慢扩大。
  思及这几日喝的药,那里掺了腥气。顾欢暗骂自己是猪脑子,分明那日在明月宫就知道他一直在以心头血入她的药。
  她拉着人,坐在塌上,一圈一圈替他拆开带子,他的血不是腥气的,反倒带着些花木的清香,顾欢别开眼睛,嘲道,“怎么血是红的,我以为是绿的呢?”
  “阿欢...”
  不同于近几日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熟悉若珠玉碰撞的声线入了顾欢的耳。似是因为受了伤,他这声“阿欢”叫得颇为委屈,也颇有底气。
  “承认了?不死鸭子嘴硬吗?”
  “你之前也假死骗过我一次。”
  瞧话语里的哀怨,顾欢在他伤口处轻摁了下,嗤道,“你还有理了?”
  他捂着心口,蹙着眉,顾欢望着自己的指尖,方才她不过轻轻地嗯了下,未曾用什么力道,他何时变得这样娇弱?
  不过也对,那日唐笑年的箭矢,是实打实的刺穿他的心脏,他也确实在她眼前焚入火海...他怎么复活的,他怎么成为舒云枝的,她不知道,但是那日他所受的伤害,是她实打实见在眼里的。
  做不得假。
  顾欢蹲下,观察他的伤口,有模有样,若他不了解她,还真以为蹲在眼前的,是个颇有经验的大夫。眼前这位大夫能不能救人,陆砚生不知道,可她若再看下去,怕是他的血就要流干了。
  陆砚生摁了下顾欢的额头,声音轻快了些,“阿欢,我装的。”
  “疼死你算了,陆砚生!”
  替他包扎伤口时,顾欢发现桌下藏的一把匕首,目及桌上一个瓷碗...再注意到周围淡淡的药香,她很快便想通了,“你又在放血?”
  “没有,寻常无事耍着玩玩。”
  “玩玩,陆大公子还有这种爱好…我问问你,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儿子的那颗心脏呢?”
  “我是为你好,阿欢。”
  “为我好,好你大爷,陆砚生,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在意,但是,你敢动他分毫,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顾欢玩着匕首,恶狠狠地警告他。
  “行叭...”
  “怎么,不情愿啊?”
  “唔...”
  “嗯哼?”
  “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
  “我从未骗过你。”
  顾欢拍着刀背,心想:那倒也是。
  “原来的舒云枝呢,你把人家怎么了?”
  “如假包换,在你面前。”
  “你是舒云枝?”
  “舒云枝是我。”
  时间太漫长,有时候单单只做一个人,是无聊的。且左夤城府极深,在猎人面前,狡兔尚且三窟,况他是个不服管的人。他本性为商,无奸不商是商人的本性,他总得为自己做点打算。
  他的心死不了,火向来不是他的弱点。
  可告诉唐笑年心脏是百里明月缺陷的人,也的确是他。明月宫那日大火,其实是他的计。
  阿欢太笨了,她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若不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去,她永远都不会明白,陆砚生在她的心里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