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雪白柔嫩的纤纤玉手掀开轿帘,道,“去吧。”
那人应了声是,上前扣门。小厮开门,见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
此人虽是女子,可眉间磊落,上身穿着兰色螺线结针无袖染织图案圆领袍,精致利落的云鬓里点缀插着金玉摇,耳上挂着掐丝欧泊耳钉,腰间系着干草绿半月水波束腰,上挂了个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色乳烟缎攒珠小靴。
单单是此人,便衣着华贵,气度至此...观其身后一顶千金的宝马香车,小厮猜想来人非富即贵。但是,管家并没有吩咐有人要拜访,且天又尚早,会是谁呢?来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断然决断,赔笑几句,便去寻管家。
管家匆匆赶来,见到来人,先是愣神,瞧了眼身后的轿子,恍然回神,“云枝嬷嬷,怎么来也不说一声,若是说了,少主定会遣人亲自接来雪兰夫人...”说着,他放低声音,余光探寻般地瞥向轿子,道,“轿子里那位,是雪兰夫人吧?”
被称为云枝嬷嬷的人点头,将轿子上的人牵下来。那人脚步轻慢,葇荑轻轻搭在云枝的手背上,薄纱衣拂过之处,风都是暖香的。
管家连忙将人安置好,便去禀报陆砚生。彼时陆砚生才起身,顾欢还在熟睡。他动作轻轻地,将顾欢的左手掖进被子里。见管家来,“嘘”了一声,摇着轮椅同他出来。
管家将来人的情况同他说明,陆砚生嗯了声,神色波澜不惊,问道,“母亲在哪个院子?”
“已经安排雪隐阁处,所有规制用品一应俱全,安置上好,不敢怠慢。”
陆砚生点头,笑道,“辛苦管家了。”
少主一向如此温和客气,他挠挠头客气几句,将人送至雪隐阁便离开了。刚走两步便被人叫住,他回头,道,“少主?”
“管家,今日将荔枝悉数收起来,那是新鲜玩意儿,却不能多食用,阿欢嘴馋,管不住自己,人且机灵,你藏得好些...莫让她找到...罢了,将剩下的都拿至雪隐阁,与母亲使用,以绝后患,免得她到处乱找伤了手。”
管家:“...可若少夫人问起来?”
“实话实说即可,她这段时间生我的气,不愿同我说话,若是她气得紧了,主动同我说说话,也不是坏事。”
管家:“......”
正如陆砚生所料,顾欢起身不久,便满世界地寻荔枝,左右没人管制她。这个时间,陆砚生出去了,只需在他回来之前做出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行,在陆砚生面前粉饰太平,一向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少夫人,不必找了,少主已将剩余的,送至雪隐阁处。”
“雪隐阁?雪隐阁不是没有住吗?”
管家耐心道,“今早少主的母亲自长安赶来,暂时住在雪隐阁内。少主早上吩咐,若是您急着找他,直接去即可。”
陆砚生的母亲?
顾欢略微回想些,原著对陆砚生的母亲雪兰着墨不多,只说此人乃是苗疆女子,容貌昳丽,即使育有一子,身姿容貌却依旧鲜艳若二八少女,只因身有中毒,卒年不过四十,称得上是红颜早逝,香消玉殒。
“我能出去吗?或者说,能让别人进来看我吗?”
管家摇了摇头。
顾欢是在憋不住了,自她受伤都已经多久了,陆砚生一直将她关在陆宅,说的好听点是怕她磕着碰着,实际上不就是担心她身子出一些什么意外吗?
坐牢还能有个放风吧...虽然她的任务有跟没有一样,除了看着顾雁就是看着顾雁,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现下看不见顾雁,实在是有点...嗯,游手好闲。
好容易找到个喜欢做的事情,那便是吃着荔枝,就着话本子打发打发瞌睡时间,好嘛,现在陆砚生又剥夺了她的快乐!她恶狠狠地坐下,想象椅子就是陆砚生。她瞧了瞧周围,确定陆砚生不在,才放心大胆又舒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支着下巴无聊属羊的时候,她眼尖,瞧见了假山后的歪脖子树——若是从那里爬出去的话,应该不会被陆宅的府兵察觉吧?
***
绿檀色的茶案上,燃着淡雅的松枝雅香,陆砚生提起茶壶,倒一杯清茶,将茶杯置于对面,道,“母亲喝茶。”
雪兰夫人未动,淡淡瞧了陆砚生一眼,“这些年,倒也为难你。我这个母亲做的不称职,没有什么上进心,不愿意争一争正妻的位子,左右我只是个苗疆女,也瞧不上那些东西。连累你子随母贫。”
“母亲说笑。”
“啧,确实说笑。”雪兰夫人不甚在意地笑一声,妩媚动人,瞧起来,这二人相对而坐,眉目相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兄妹一般,“你性子温冷,倒也未必在意。你自小聪明,此番我的来意,你定然清楚。落州知府的事情闹到了长安,你父亲十分生气。”
陆砚生神色未动,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望了眼院子外面。从这个方向瞧过去,刚好是卧室的方位,能瞧见顾欢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模样。
雪兰夫人并未直接深入主题,她的儿子性子一向随她,看似温和,实则执拗顽固,弃世俗如敝屣,做的决定一般不轻易更改。若是贸然处置顾欢,他能闹成哪种程度,她也不确定。为今之计,不能逼他。
“我昨日先去寻的昙生,晓得顾欢可解你的咒。若是如此,她不过是个工具,你又何必弃了公主那样好的选择。若是顾欢真的得了你的眼,纳做妾也可。”
“我是阿欢的赘婿,按照大梁律例,赘婿,不得纳妾。”
这时候倒瞧见他拿着大梁的律例说道事情,律法?规矩?与他又有什么一丝一毫的干系?
得,先随着他。
雪兰夫人见他不说话,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这一瞧,她口中的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原以为顾欢是怎么样的一个妙人,让砚生闹出这般动静。是唯有牡丹真国色的倾城,亦或是池上芙蕖净少情的单纯...可现在,她瞧着哼哧爬上歪脖子树、又尴尬地卡在树枝上骑虎难下的那个女子,忽然想到,可能是砚生想开开眼界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媳。外貌吗...细腻的皮肤雪白晶莹,漆黑的发丝如同绸缎,仿佛有流转的光芒,饱满地如美玉般温润,肤色白皙透着粉,仿佛一堆樱花花瓣落上去一般。憨态可掬里,还夹杂着些似有若无的媚态,这般相貌,衬砚生,也说得过去。
不过思及江州城关于顾欢的那些传闻,雪兰夫人到底有些好奇,“砚生,你要娶谁,按理来说,是你自己的事情。苗疆风俗本就开放,你大胆些,也情有可原。可毕竟你在中原长大,应当有些中原男子的特点,是以,我想问个问题?”
“母亲但说无妨。”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得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第25章 家产 他若肯答应和离,我绝不纠缠!……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母亲,阿欢不一样,从嫁与我为妻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清白干净的。”
雪兰夫人挑眉,显然对陆砚生的话不感到惊讶。一旦认定某种事情,他总是习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自己 ,一旦改变决定,他便全完了。她淡淡地扫了一眼陆砚生的腿,“你若真的不在意,何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同她行房?”
母族苗疆烛阴一族,体质殊异,若无异性润泽,终生即同废人,无神无智,体肢无能。砚生袭承她的体质,又从不沾惹女色,一向靠春意浓维持神智。听说顾欢是与他契合的女子,但凡行房欢好,也不至于虚弱至此,不仅还依着轮椅,方入秋便已裹上大氅,捧着汤婆子。
“嗯?”雪兰夫人挑眉。
“她胆子小,我想给她一些适应我的时间,我并不想强迫她。”
不想强迫她?瞧瞧,他这个儿子多能给自己开脱面子。雪兰夫人但笑不语,吩咐云枝拿来一只红木盒子,将一枚玉佩推到陆砚生面前。
“听闻顾欢以前是个寡妇,她的夫君名为唐笑年,大约半年前下落不明。”唐笑年这个名字,成功地将陆砚生的视线从顾欢身上拉回来。
雪兰夫人很满意,道,“她的那位夫君有本事,落崖之后,被路过的大理寺卿所救。大理寺卿十分赏识他的才华,对他十分爱护,所幸他也不负众望,一举拿下金榜头名。”
生怕他听不清似的,雪兰夫人面带微笑,缓缓道,“状元衣锦还乡是常事,约莫这两日,你便能瞧见他。你猜你的妻子,看见唐笑年会如何想,听闻她嫁予你之后,还时刻佩戴着亡夫的玉佩。”
她听说这件事情后,专程花了高价将这枚玉佩从土匪那里买过来,就是为了膈应陆砚生。陆砚生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也是他不允许顾欢怀有这枚玉佩的原因。如今她三翻四次提及顾欢乃是二嫁,就是为了提醒陆砚生,顾欢并没有他想象地那般干净。
陆砚生摩挲着那枚玉佩,没有说话。雪兰夫人了然勾唇,倚着云枝的手,出门透气。砚生的性子她了解,对于一些难解的事情,他惯常会花很长时间去思考。
这几日奔波劳累,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慢慢转着,绕到墙边时,瞧见顾欢还在树上。
顾欢爬上去之后,才发现陆砚生做的太绝了,整座陆宅,硬是被他着人密丝合缝地围起来,他委实是...高估她了。树也不高,但是下来较为艰难,尤其是左手还不大好。顾欢咬咬牙,闭上眼睛,抱着左手,一跃而下。
落地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痛,反而触感柔软,像是女人家的怀抱,暖而温香。睁眼一看,自己正被一个眉目冷然的女子抱着。边上还立着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子,她温和地说,“你便是砚生的妻子?”
这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也不像是来问路的阵仗...听说今日陆砚生的母亲过来,仔细瞧,此人的面相,确实与陆砚生有五六分相似,那岂不是说,这是她的婆婆?
她心中崩溃成河,本来她在这里的名声便不好,现下再被陆砚生的母亲瞧见她这么不礼不法的样子...若是这雪兰夫人向陆砚生告她的状,陆砚生定然不会偏袒她。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绷带手,薄唇抖着,“我、我...”
“云枝,你将她放下来。”雪兰夫人吩咐道,接着忍俊不禁,觉得这姑娘确实有趣,“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这母子二人的语气,还真的是如出一辙。
若是陆砚生在便好了,还能替她解一解尴尬。陆砚生这人,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不在,反倒总是在她不想见她的时候,幽灵一般跟着。
发觉顾欢在左顾右盼,雪兰夫人一眼看穿,道,“砚生在雪隐阁,正在处理一些事情。”
她故意加重语气,“是关于陆家家产的一些事情,你若是想去,可去跟着看一看。”
顾欢敛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贪图陆砚生的家产?不过也是,大婚之夜的谈话,只有她和陆砚生二人知道,在旁人看来,顾欢嘛,只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坏女人。
“我对陆家的事情,不感兴趣。有陆砚生在,我的钱已经够花了。”
“你不想知道陆砚生有多少家产吗?”
顾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颔首,礼貌地说,“在这里,请允许顾欢唐突称呼您一声夫人。夫人,我知道他的家人对我诸多偏见,如您所见,我确实配不上他。您若是瞧不上我,不便同我言说,左右我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这般试探我,也大可不必。您若是能说服他与我和离,我立刻走人,绝不纠缠…”
“阿欢。”
顾欢身子僵住,没有立刻回头。
雪兰夫人眉头轻挑,扶着额头,“哎呀呀,云枝,头有些痛,扶我回房间。”
路过二人的时候,她幸灾乐祸瞧一眼,陆砚生面色微漾,浅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顾欢。
顾欢握了握拳,没有解释。
“你不是在商议事情么?”
“我在厨房,你这几日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我给你调了些温凉的羹汤。”他打开盖子,用勺子调着。
即使这般烟火气息的动作,也叫他做的这般优雅。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优雅尊贵,是刻在骨子里的,顾欢愈发好奇,像是这样一个人,何必逆着众人也要留她在身边。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问,这是当初两人说好的事情,
陆砚生是风雅之人,在陆宅,凡是置有花木之处,必有一处典雅干净的桌子,以供休憩所用。
陆砚生示意顾欢坐下,捏着勺子,递在顾欢嘴边。顾欢有些尴尬,她只是手受伤,又不是不能人事,哪里跟个孩子一般要人亲手喂,“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伸手便去拿勺子,陆砚生躲开她的手,将勺子向前递了递,温和地说,“乖,张嘴。”
他的语气很淡,但是顾欢感觉到,他此时非常不悦,若是在此时触上他的霉头,那她真是有病。
她老老实实地接受陆砚生的投喂,整个过程中,陆砚生一言不发,小碗见底的时候,顾欢深深松了一口气。
陆砚生拿起托盘上的手绢,替顾欢擦拭嘴角,她下意识向后倾身,发觉陆砚生指尖顿住,她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指尖下,红唇温软,依稀能感受到她下唇的美人裂。
她有多久没有亲他了?他想。
难道之前她对他所做那些轻薄之事,只是因为他与她的那些任务有关?
她多久没亲他了?
她为什么不亲他?
他在阿欢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陆砚生?”
顾欢听见他嗯了一声,但是他依然没有动,指尖顿在她的唇上。那力道很轻,在这样暧昧奇怪的气氛下,她感觉到,一跳一跳的脉搏,似乎没由来,便要撞出皮肤,触上他的指腹。
他靠近一些,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眼帘低垂,注视着她的唇。顾欢握了握拳,没有躲开。很奇怪,明明陆砚生没有什么剧烈的动作,相反,他很温和,她却有一种被危险的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这种感觉过于强烈和刺激,以至于,当他吻上她的唇时,她整个人的心跳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