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八日,一阵从外传来的凄厉的吼叫声将她惊醒,于心然赤足下榻跑到门口,贴到铜门上去仔细听。
  “皇上杀了我儿子!皇上还软禁我女儿!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是荣国公夫人的声音,皇后的亲生母亲。谢清办事可真迅速, 这么快就将华家人逼进了宗人府,想必荣国公下场更惨。
  “皇帝卑鄙无耻!阴险狡诈......”附近的辱骂声滔滔不绝,伴随着凄厉吼声。
  直到有宫人送来午膳,荣国公夫人依旧未停歇。
  “外头发生何事?”于心然问陌生宫人,企图从她们嘴里探出些消息。
  “回禀娘娘,是荣国公夫人。”两个小宫人很快将饭菜碗筷布置好。
  “怎么回事?”
  “听闻是荣国公夫人疯了,四处说皇上杀害她儿子,皇上无法只能将她关进牢房看收起来。” 宫人他们倒是彻底没防备着她,直接了当说了实话,“是吵到娘娘了么?奴婢这就过去叫她安静、”宗人府的奴婢都比其他地方更有威风。
  “不必。”
  宗人府里关着的大多为皇亲国戚,除了房内阴暗没有自由之外,吃食用度依旧奢侈。待膳食摆放完全之后宫人们便退下,
  她执起银筷,门外辱骂声已经成了哀鸣,声音弱了不少,听着格外凄凉。她夹了块糖藕咬下一口,软糯甜腻,是她喜欢的。
  就只是疯了,华家没叛变么?这都沉得住气?若她是荣国公,至少要在朝堂之上弹劾皇帝才行。看来谢清这把火点得并不怎样。
  “来人,把门打开!”正思索着,铜门外怒意十足的一声命令盖过了所有声音。一阵锁链相碰的嘈杂声过后,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抬头见皇帝立在门口,身形修长,面色阴沉如鬼魅般,一双眼眸尽是怒意,一路行来,算是压着情绪,只是看到她的瞬间如同看到了仇人,立即爆发。
  片刻停顿之后,皇帝径直朝着她大步跨过来。于心然哪里见过这阵势,扔了银筷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稍不留神就踩到了自己裙摆,狠狠往前扑摔到地上,膝盖生疼。皇帝踢翻那一桌饭菜,从背后狠狠将她按住。
  回过头要求饶,即刻对上皇帝的眼睛,其中露出了凶狠的光芒。地上冰凉冰凉的,她这模样狼狈至极,而皇帝的模样看着要杀人。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皇帝冲着她吼道,手臂上青筋暴起,将于心然拉转过来掐住她的喉咙。怒吼声直直地穿过空旷的走道形成一声巨响。
  她大概猜到皇帝因何而愤怒,手臂往后撑在地面上勉强支撑着,胸口有如堵塞一般喘不过气。
  “你要与朕斗?!谁给你的胆量与朕为敌?!”
  脖间铁索般的手仿佛要将她活活掐死,于心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求生的本能令她用双手扯住皇帝的手臂。
  皇帝遭她背叛,勃发的怒意彻底冲散理智。为了解决这骤然而降的大麻烦,他秘密处置了不少人,这几日已经杀红了眼!
  最后一个该处死的人便是她这位胆大包天贵妃。
  如何都挣脱不得,于心然心生绝望,开始有晕眩之感,脸色惨白,反抗的力道也小了不少,她死定了。
  正当这么想着,脖间的手臂在最后一刻终于松开,她瘫软在地上剧烈咳嗽干呕,皇帝是真想杀了她啊。
  好半响才恢复,垂着眸不敢言语,只能看到皇帝的衣摆,他就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俾睨着她,“朕不杀你。朕会即刻放你出宗人府大牢,从此你自生自灭去吧!”
  只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决然地离开。于心然赶紧从地上爬起,看着皇帝大步流星地走,直到完全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他既然如此愤怒,说明那桩事情确实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回想起曾经她故意泄露试题、私逃出宫种种事情,他都替她处理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可是那日谢清实在嚣张,她一时头热就......
  “娘娘,皇上说送您回行宫。”侍卫过来禀告。
  现在朝堂之上不知混乱成何局面,王家已经知道了她绑架王伯德之子,若现下贸然回行宫,王家人定会来寻仇。一旦离开宗人府大牢,那么杀身之祸随时而来。只那味银针验不出来的毒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这座大牢是枷锁也是她的避难所,于心然仰头望向四周,此刻才明白皇帝将她关在此处的真正用意,或许就是为了护她一命?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可是,皇帝又说不再庇佑她,叫她自生自灭......
  跟着侍卫走过长长的走道,到了拐弯处,右侧也是一间牢房。近在咫尺,忽得有什么东西自里头重重撞在铜门之上。
  “弑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不得好死!!”
  又一次由内而外的撞击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咒骂,于心然吓得往旁边走。
  宗人府大牢才是皇室纷争最后的坟场,而皇帝彻底弃了她,所以她已经不是皇室之人了。
  回到行宫,于心然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领悟的这点东西为皇帝带来了多大麻烦。就在前几日荣国公公然在朝堂之上同皇帝对峙此事,引起群臣哗然。众人皆以为华长明是意外射伤皇帝,囚禁于天牢时被暗杀。
  因为皇帝若要取其性命,其实当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斩杀他,从未有人猜想过暗杀本就是皇帝的意思。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华长明死,而又不想落一个暴君的名声。或许有第三个目的,这个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并未被捕捉住。
  皇帝何人?怎会令自己名声受到半点损坏,立即借着他人之手翻出了当年华家通敌叛国之事,彻底扭转局面。
  为此他不得不诛华家九族。这非他的处事方式,她的背叛无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故而皇帝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愤怒地寻到宗人府大牢来。
  于心然回到行宫之后一头扎进寝殿。王家已经完全挣脱了许墨的冤案,反而换成于家的人被囚禁于牢中等待审判。王伯德之子闹市伤人也要被囚禁一生,又有谢家盯着,王家不敢偷梁换柱。那么王伯德定会转而报复她。
  戌时。
  宫人们传膳至外室,一喜来到床边劝道,“娘娘,您回来就好,晚膳已经布置妥当,快用些暖暖身子吧。”宫人们不知她这几日遭遇了什么,竟变得有些怪异。
  于心然看着外室桌上摆放的菜肴,摸了摸小腹,腹中匮乏,然思索再三不敢用膳。行宫守卫松散,若王家人有意要下毒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怎么会有一只死猫?”殿外忽得传来宫人的惊呼声。
  这句话无疑在于心然局促不安的心上再次添了把火,她当即跳下床来到窗边,正好见几个宫人围拢过去。浑身毛骨悚然,立即合上窗户。
  死猫......当初就是容嫔的猫吃了她桌上的红豆糕,毒药才被发现。王家是想以死猫此恐吓挑衅?还是别的什么意图?于心然本就胆小,越想越钻牛角尖,这种不知何时回来的死亡惧意在心中慢慢滋生开来。
  可是于心然到底低估了王家的招数,也低估了皇帝所谓的自生自灭是何等意思。翻皇帝旧账的下场,便是她从前的旧账也无人再替她兜着,一一被翻出来。她背叛了他,失去了他所有的庇护。
  山雨欲来风满楼,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会试泄题一案又再次被提起。
  王家人不知在何处寻到了她的四姐于柔然,逼着于柔然说出全部的事情真相,而后在朝堂之上将一道弹劾她的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自然毫不留情,直接将这桩暗自丢给了宗人府,命其秉公办理。
  才回到行宫几日,她又同宗人府扯上关系。
  宗人令审问过的皇亲国戚不计其数,纵然她是贵妃,娘家已经失势,又不得皇帝宠爱,看着皇帝的意思也已经欲除之而后快,所有一切当然按照律例,公事公办。
  于心然在宗人府隐秘的一间审问密室内再次见到了四姐于柔然。不知皇帝将她送到了何处,一年多未见,于柔然一身锦衣作妇人打扮,身形相较以前丰腴,看来过得不错,细细观察才发现她已经身怀有孕。两人遥想对望一眼,于柔然面上冷然,似已经决定与她彻底划清界限。
  因为她背叛了皇帝,皇帝也要叫她尝一尝这种滋味。
  “贵妃娘娘。”宗人令铁面无私,一声贵妃娘娘听得人心惊胆战,他一抬手,立即有人将一纸文书放置于她面前。“王伯德王大人于朝堂之上参了贵妃娘娘一本,告你以权谋私、妖媚惑主、陷害忠良。”
  真是好大罪名,于心然听见这个当下已经腿软。
  “娘娘,这是于柔然的供词,交代了去年会试之前,你命她将试题宣扬出去,并且栽赃前礼部尚书之事。娘娘看看可有诬陷,可有错漏之处。”
  于心然将视线从四姐身上收回,低头看向供词,袖中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她根本看不进去上面都写了什么。
  当即只想到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王氏都还没死,妹妹的仇未报,她也不想死......
  “娘娘若不言语,意思是这供词字字句句皆属实了?”宗人令又问。
  反被王家握住了把柄,他们要光明正大地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心然毫无反击之力。
  “那请娘娘交代是如何得知的会试试题。娘娘想清楚了再答,供词可都是要呈给皇上过目,请皇上定夺的。”
  所有的话语都如洪水猛兽,冲击得不堪重负的心再也经受不起,外加一天一夜未进食,她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皇帝牢牢拿捏着她全部,不飞吹灰之力就令她彻底陷入绝境,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除了坦白再无别的法子。
  第92章
  宗人令还在等着她坦白。
  姐姐于柔然就立在不远处, 手轻轻抚着腹,孕相明显,眼中眸光闪烁似是希冀似是祈求, 祈求于心然将此事单独抗下。
  自此于心然无可留恋, 此事皇帝早已经明了,再说谎也无意义,终于开口向宗人令交代实情,“去年会试前几日, 我在御书房中无意看见会试试题......”
  所言皆由宗人令下属一一记录。半个时辰过后,供词足足写了五页,又交给她画押。这几页纸足以决定她将来的命运, 宗人令过目之后,面上神色不妙。于心然心中便有了底,会试选才是国家要事,她此举一经昭告,定会引得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
  “待臣将此事全部禀告给皇上,再由皇上定夺。”宗人令收好供词, 声音冷然、神色威严, 气势远超于心然这位贵妃。
  “此为何罪?按律例大概会如何判决?”她声音略微颤抖, 想提前知道个究竟。
  “可大可小, 但看皇上如何决断, 臣不敢揣测圣意。”宗人令不卑不亢回禀, 说完他话锋一转,又补充,“可若同永安侯的案子牵扯到一起,娘娘和于家怕是要落个霍乱超纲的罪名。”
  霍乱超纲......若被安上这项罪名,她绝对没命活了!
  宗人令要带着供词进宫面圣, “请娘娘随臣一道进宫。”
  这是要叫皇帝定罪了。于心然神色慌乱地跌坐到圈椅上,皇帝因她透露了华长明之事,正值盛怒,怎么还会给她好果子吃?
  “那我呢?”四姐于柔然不安地问。
  宗人令回道,“于四小姐当初是被蒙在鼓里,又主动坦白此事,还肯出面作证,可以自行离开宗人府。”
  闻言于柔然松了口气,又怜悯地看向于心然,“请让我同贵妃单独说会儿话。”
  宗人令这点面子还是给的,示意属下跟他一道离开密室,“臣在宗人府门口等贵妃娘娘。”
  很快密室之中唯余她们姐妹二人,于柔然过来拉住她的手,“妹妹,谢谢你。是王家逼得我走投无路,而我因为这个孩子,我......”
  “不必再说。”四姐自保人之常情,只怪自己当初行事过于大胆,
  “这个孩子该喊你一声姨母”于柔然拉过她的手放到腹上。
  于心然的掌心感受到异样,“他在动?”
  “年底足月。妹妹,他将来会感激你今日为我们母子所做的一切。”
  知道四姐于柔然是怕被拉下水,故意用这种方式令于心然心软。实际她供词中已经极力淡化了四姐所为,将所有的罪过全揽到自己身上。横竖自己逃脱不了,干脆再做个顺水人情,如此姐妹之中至少有一人能过上儿女绕膝的平静生活。
  皇帝只要拿捏住了谁的把柄,即使当下不发作,将来也会置那人于死地,他这次只是借着泄题的由头罢了,于心然心里早就有数,此去皇宫真就凶多吉少,“姐姐好好保重。”
  正宫门下钥之前,于心然被宗人令带进了皇宫御书房。她已经将近有一年未进过此处,家具摆设已经与从前大相径庭。时移世易,而她也经历诸多劫难,人与物皆非当时模样。
  戴罪之身,见了皇帝只能远远跪在门口。
  “两份供词具已在此,请皇上过目。臣等不敢私自定贵妃娘娘的罪责。”宗人令恭敬地将她与四姐的供词呈给皇帝。
  皇帝指尖夹起她的那份供词,扫了眼便随手丢到旁边,往后泰然靠龙椅椅背上,眉眼泛着薄凉,面上不辨喜怒,像从前一般罩了张神佛面具,“宗人令,按律例该如何惩治贵妃?”
  如此冷漠的声音,就好像跪在门口的那个女人与他毫无关系。
  宗人令何等通透明白之人,当下领悟皇帝这次真动了怒,即使对自己的妃嫔也并不打算网开一面,而问这句话,只是想借他之口说出重刑罢了。
  于心然心中早就绝望到了极致,木然地跪坐着看着书房地上光亮的砖。想起从前皇帝罚她抄书,对比之下那可真是太温和了,温和得连惩罚都算不上。
  宗人令思索了片刻语气坚决,正义凛然回皇帝的话,“后宫妃嫔霍乱超纲属大罪,按照律例该处五马分尸之刑。”
  于心然瞬间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五马分尸是什么刑法?她在自己几乎不会思考的脑子里寻找了一圈,想起从前与其他妃嫔谈天说地时,仪嫔似提到过这种刑法,隐约回忆起些许细节,当下就瘫软了。双眸死死地看向皇帝,等着他会如何发落。又想起当日在行宫争吵时,皇帝说过一句话,叫她出了任何事都别再求他。
  五马分尸,会死得极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