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遗音平静地点头同意:“不错。”
“那一战,是我输了。”道衍神君缓缓走向他,“杀星对神明的压制无法解除,即便有九曜轮相助,我也没能取胜,被他一戟劈开身躯,若非这颗不死之心,早就应该彻底陨落。”
琴遗音不言不语,祂便继续道:“然而,在他亲手杀了我的瞬间,就是摧毁自己存在的基础,九曜轮会反向抵消他的存在……在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琴遗音终于开口,“他去最近的一座山上看了一场日出。”
“时间快到了。”道衍神君叹息,“两个世界的命运轨迹相差太大,在我坠落之后,九曜轮彻底失控,逆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或许再过不到十年,不等这场战争落幕,一切都会归零湮灭。”
“不会的。”琴遗音认真地道,“我会让它继续存在下去。”
道衍神君抬起眼:“你曾经帮助非天尊毁灭一切,这次却选择拯救,是想要赎罪吗?”
“不是。”琴遗音道,“只是想要尽我所能。”
这一次,道衍神君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才喟叹一声:“他说对了。”
祂没有细说,琴遗音却已经福至心灵地明白,笑而不语。
“既然如此,我愿赌服输。”道衍神君向他伸出手,眼中流露出不该属于神明的促狭,“拿回你自己的一切吧。”
琴遗音神情一动:“你说什么?”
“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道衍神君反问,“当你离开梦牢,就该想起自己真正的来历——你是琴遗音,却不是最初的琴遗音,而暮残声在此世的存在维系于后者,所以你总是无法留住他……但是,我可以。”
琴遗音握紧拳,不可置信地看着祂。
“我在世上多留了一年,只想看一看谁是对的。”道衍神君轻轻地说,“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我的道。”道衍神君唇角微勾,“一线生机之道,这个世界无论是否被拯救,对我来说都可证道自无关紧要,所以九曜轮从一开始就是场不公平的博弈……只是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们能赢。”
琴遗音缓缓伸出手,两掌相抵,道衍神君的躯体飞快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却随之涌入体内,贯彻灵魂深处。
这是被道衍神君融合的那一个他,也是最初的他。
两世虚实,他终于变成完整的琴遗音,真正踏上自己独有的道路。
琴遗音从未如此激动,几近忘乎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奔回朱雀城,不顾那里正在交战,直接用玄冥木不由分说掀开一群道魔,朝着朱雀门跳了下去。
当他睁开眼睛,寒冷刺骨的冰天雪地再度降临,依旧是那具混沌神躯,只是这一次再无第二道声音,灵魂与身躯完美契合,再非寄居过客。
琴遗音踏过白骨山,凝望那座距离归零不过方寸的天地巨轮,深吸一口气,将双手附了上去,手掌几乎立刻就跟九曜轮融在了一起,点缀在上的九颗星辰一同亮起,疯狂吞噬着他体内神力。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像有一张嘴在撕咬他的血肉,同时释放了毒素,纠缠着那些痛苦压抑的往事直冲脑海,但凡片刻动摇,好不容易往后拨动些许的指针又恢复到方才位置,如此周而复始,九曜轮分毫未变,他却已经在得失之间痛苦不堪。
可是琴遗音很清楚,一旦自己这次放了手,就再也没有挽回一切的机会了。
他只能闭上眼,将意识放逐到灵魂深处,拼命回想那些美好的记忆。
比起两世千年的阴暗痛苦,短短一年的时光实在微不足道,琴遗音以为能够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只有暮残声,可当他真正回想起来,从他看到的一场日出、萍水路人的一句道谢、粗陋不堪的一餐饭菜……诸般种种,分毫必现。
最终,那些光与影纠缠的记忆都如洪水从脑海中奔腾涌过,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看不见听不到,自然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更不晓得那根指针正在一点点往后挪移,直至回到起始,归于正轨。
刹那间,琴遗音脑海中响起一声巨响,仿佛黄钟大吕猝然长鸣,天地万物都于此时发出喟叹,震得他胸口一闷,冷不防睁开双眼,双手被九曜轮弹开,身体狼狈地跪了下去。
一低头,琴遗音便愣住了——脚下不再是冰雪覆盖的白骨山,而是普普通通的草木土石。
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琴遗音抬头一看,九曜轮正如海市蜃楼般在空气中消散,九颗星辰各自分散不知去往何处,剩下一只玉白蜗壳缓缓落下,坠入他掌心。
这座山太高了,琴遗音站在这里可以望见遥远的地平线,有些暗沉的天空在那方已有些许彤红,隐约可见一轮旭日即将从黑暗中喷薄而出。
他看得痴了。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脚步声,不等琴遗音转身,一双温暖的手已经从后面伸来,搂住了他的腰,与此同时,一个雪白的脑袋也搁在他肩膀上,用凌乱的白发蹭他脖子。
那道他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在耳边真切响起,带着醉人的笑意——
“卿音,看日出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