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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没有记错,当年负责勘察现场遗迹、协助凤袭寒医治青木的人正是前辈,倘若有谁最清楚其中微末,莫过于您了。”暮残声淡淡道,“然而,您最终呈交的结果是‘查无异处’,证实青木所言是由心而发、字句非虚,他对我杀死元阁主的指控也就成了实证。”
  幽瞑不仅是千机阁主,还是通修机关道法和灵傀术的大宗师,即便青木整副心脑都被人换过,也不可能让他连分毫线索都找不到,除非……他刻意隐瞒了什么。
  “前辈一生桀骜孤高,敢在重玄宫大乱初定时直斥门派内患,半点不顾忌盘根错节的各方实力,能让您伏首折腰的事情委实不多,而北斗就是其中之一。”暮残声转开目光,“刚巧那个时候,北斗重伤垂死而归,全赖妖皇陛下的镇魂珠稳住元神不散,成为您无法忽略的软肋……你们说,这得是多么精心算计才能铸就的巧合?”
  幽瞑没有说话,五指深陷掌心,一旁的北斗见了,用仅剩的左手悄然覆盖住他的手背,抬眼看向暮残声:“你恨我们?”
  “本分与情分自古难以取舍,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无意义,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暮残声凝视着他,“那时在昙谷,妖皇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彼时虽然认识不久,却已是生死之交,暮残声相信北斗不会无缘无故地算计师尊、中伤友人,其中必有隐情,而他在拿回记忆复刻之后,恍然惊觉那位看似与此事没有直接关系的玄凛陛下,实则布置良多。
  玄凛身为一境之主,自己亲手挑选的破魔令执法者沦为玄门罪逆,要么及时撇清关系将罪者正法,要么就彻查真相昭明清白。然而,暮残声根据他和净思合谋将自己送入炼妖炉熔炼白虎法印这个结果进行逆推,不难断定玄凛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摆脱罪责,如此一来,他放弃直入重玄宫,取道昙谷襄助北斗和萧傲笙打击魔修一事也就值得推敲了。
  幽瞑倏然转过头,双眼死死盯着北斗,这也是他想知道的问题,可是即便上次冲突爆发,北斗也没有和盘托出。
  这一回,北斗面对暮残声沉默了很久,没有再避而不答,缓缓道:“你相信未来可以被预知吗?”
  “天法师代天观世,素有推演预知之能,窥伺未来并非无稽之谈。”暮残声眼中浮现冷意,“不过,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往前看,未来并非只有一种发展可能,我们只能走向其中一种罢了。”
  “你说得不错。”北斗声音微哑,“那个时候,玄凛陛下用梦蝶之术告诉了我一个未来……如果师尊没有隐瞒线索,执意追查真相,他就会死。”
  这是北斗压在心头的秘密,也是他十年来午夜梦回的阴影,在抛下前尘、跟随幽瞑进入重玄宫之后,北斗再没有想过离开师尊,那是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主人,也是他不可缺少的天空。
  幽瞑永远不会知道,当北斗在梦境里看到了他拿着牵魂丝去质问司星移,却在转身刹那被抽魂离体,白玉少年化为一堆朽烂的傀儡残肢,再无半点生息……那一瞬间的惊恐和悲怒,足以崩塌北斗的世界。
  “无论那个未来是真是假,妖皇陛下是否有意诓骗,我都不能容许这件事发生,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择手段。”北斗至今想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尤其是在自己重塑形体之后,代替幽瞑与司星移交涉渐深,越是感到后怕,越不会后悔自己以性命为赌注算计这一回,唯一无法释然的就在于他为保下幽瞑,将暮残声推往绝境。
  枉费情谊,有负道义,私心偏颇,不堪为正。
  “你——”
  哪怕已经听北斗透露一二,幽瞑现在也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愤怒,偏偏他身涉其中,无论甘愿与否都做了一次推手,现在也不能再开脱什么,看着北斗伏身下去,喉咙里如同哽了血块,腥塞难言。
  “本座自己做的决定,哪有让你一个人认错的道理。”半晌,幽瞑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他分明是傀儡,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睛,转头看向暮残声,“当年是我师徒二人对不起你,无论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会竭尽全力。”
  暮残声没有再说话,在得到北斗的答案后,他好似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交流的意愿,重新看向了叶惊弦,静若枯石。
  幽瞑还想说什么,却被北斗轻轻握住了手,只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北斗忽地脚下微顿,对暮残声道:“三位尊者已经知道你在天圣都,着我等将你带回重玄宫,我们会在幽离山等候三日。此外,天圣都魔难虽然暂解,中天人族劫运仍旧未消,你要在这里停留的话,须得多加注意。”
  “多谢提醒。”
  门扉关闭,脚步声与气息一同远去,暮残声紧绷的背脊缓缓松懈下来,他将那只微凉的手掌贴上脸庞,半晌没有吭声。
  “累了?”
  有些沙哑的温柔声音突然响起,原本安分的手掌动了动,指腹摩挲过暮残声眼角,他立刻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榻上之人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叶惊弦那张苍白柔雅的脸庞,双眸却已经变成心魔本相的颜色。
  “你醒了?”暮残声一直觉得那双眼睛虽美却怖,从未想过它会带给自己这样的慰藉,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漂泊一夜的孤舟终于靠上海岸。
  “你们大早上在我耳边扰人清梦,死了都能听得诈尸。”叶惊弦身体倾斜,毫不客气地把他当肉垫,“得知昔日同道将你作为弃子,感觉如何?”
  “很糟糕。”暮残声苦笑道,“倘若易地而处,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可我不是圣人,无法做到不记于心。”
  “你想回去吗?”叶惊弦侧头看去,眼里是难得的认真,“你若是想回去,我会如你所愿。”
  心魔从不轻易许诺,却是真正言出必行,暮残声一怔之后抱紧了他,喃喃道:“回不去了。”
  裂隙已成天堑,即便真相揭晓,发生过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吗?
  叶惊弦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怎么看玄凛?”
  “看不透。”暮残声坦然道,“我能从炼妖炉里活着走出来,少不得师尊与陛下合谋算计,一个给予我中和火灵的地骨,一个动用梦蝶助我复刻记忆,偏偏又是他们将我送上刑台……换句话说,哪怕没有幕后真凶杀人嫁祸,先前针对我有勾结魔族嫌疑的判决下来,我依然会往炼妖炉走这一遭。”
  叶惊弦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了笑容:“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吗?”
  “你说。”
  “北斗以自身为注逼幽瞑改变主意,助幕后真凶消抹证据,以保全师徒两人性命无虞,然而促使他这样做的情报来源于玄凛,由此逆推,净思也是知道真凶实情的。”因着肉身伤势太重,叶惊弦说话极轻且慢,“甚至是,在案发之前,她就已经预知了元徽会死。”
  暮残声脸色骤变,他想要反驳,却猛地想起在自己去往藏经阁的前夜,净思对他说过的话——
  “我不会干涉你这次的选择,也不会在事后对你有任何偏颇,即使你会因此身死道消,也是你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