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上仍有香烛燃烧,暮残声凑过去仔细嗅了嗅,发现不仅是香柱,连蜡烛里面都添加了香料。这样浓郁的香味充斥在庙宇里,使得暮残声刚才在外面还能闻到的些许腐臭死气已经被完全盖过。
这庙小,也没有安居歇息的地方,说明神婆除了祷祝并不在此居住,而别人也不入内。既然如此,添香者必为神婆,而她这样做无非为了两点——敬畏神像,或者掩盖那股味道的来源。
暮残声吹熄了香烛,然后打开了门窗,默念一句风字诀。
一阵山风席卷而入,将庙里原先的香味扫荡一空,当暮残声重新把门窗关上,那股熟悉的臭味果然出现了。
臭味来源于神像背后。
暮残声将香烛点燃,然后围着神龛底座转了几圈,终于在靠墙的死角处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穴。
那像是耗子打出来的,横竖不过半掌宽,直通后方的山体,里头乌漆抹黑什么都看不见。暮残声用爪子摩擦了一下洞口,只觉得石面光滑,再嗅嗅爪垫能闻到些许腥气,应是有活物经常出入这里。
洞穴光滑低矮,此地又阴暗潮湿,暮残声托着爪子思量片刻,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人对话时提到的“蛇妖”,立刻抬头看向了石像颈间的长蛇。
如果是蛇,自当以腹而行,那么洞口的痕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当暮残声犹豫要不要委屈自己变成蛇鼠钻进去探究之时,大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因着来前那道诡异的目光,暮残声没有贸然铺开神识警戒四周,而是将自身气息隐匿到近乎于无的状态,故而这一下虽然来得突然,他倒也不慌,直接藏在了神像背后。
进来的人竟是闻音。
山路难行,盲眼青年手里也多了一根木杖,他摸索着走到蒲团边,却没有跪下去,而是直挺挺地站着,面朝神像。
若非那双眼睛黯淡依旧,暮残声几乎要以为他是在与神像对视。
他犹豫了片刻,耳朵一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把自己藏得更隐秘了些。
第二个人也进来了,是神婆。
老太太一进来,便看到他站立着的背影,幽幽道:“音儿,怎么不跪拜?”
闻音在外表现出来的温和到此刻完全消失,他双手紧握成拳,道:“婆婆,您从小教过我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
“山神大人,算不上你的天地吗?”
“算。”闻音嘴角嚼着冷笑,“所以,我不跪!”
他话音未落,盘蛇木杖便重重打在了他右腿膝弯,青年脸色一白,用手撑住了地砖,好歹是没跪下去。
“闻音,你是外来的孤儿,因为天生瞎子被父母遗弃,当年是我和山神大人收留了你,给你起名,教你技艺,否则你早不知道死在何处去了。”神婆冷冷道,“我这辈子最恨忘恩负义的人,眠春山养活了你,你就不能忘山神大人的恩情。”
“婆婆,我不敢忘。”闻音低着头,声音微哑,“可是我现在……宁可你们当初没有收留我,让我死在外面被野狗叼了骨头,也好过在眠春山做个长命人。”
神婆嗤笑一声:“长生不老是世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当初你们抛弃了一切去追求它,现在却都后悔了。”
暮残声心中一跳,只听闻音道:“如果长生不老的代价是生不如死,那也太过沉重了。”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第二杖又打了下来,这一次闻音没撑住,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才得到的,也不是每一次选择都可以后悔的。”神婆走到他身边,用木杖抬起他的脸,“这一次你虽然带回了新替身,但还抵不上你私自离山犯下的错,不过……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婆婆心疼你,给你个机会,只要说出你离山的真正原因,我就让你做这次的命主。”
“我……只是受不了了那些虫子日夜在骨肉里作祟,想去外面寻个解脱。”他苦笑一声,“可惜了,还是没死成,只好回来。”
“是吗?”
神婆的脸上挂起笑容,继而目光一厉,手中劲力一吐,尖锐的木杖底端陡然下滑,从闻音胸口穿过,把他钉在了地上!
暮残声差点就扑了出去,却见那盲眼青年似乎是疼极了,头颅偏向他所在的方向,微不可及地摇了摇。
妖狐动作一顿,他忽然想起闻音进门时先是一顿,然后将庙门大开,任山风继续吹入。
是香味!他刚才为了找到腐臭来源,先把庙里浓郁的香味吹散,短时间内就算重新点燃香烛也不能让气味回到之前的程度。
闻音第一个进来发现了这点,恐怕已经猜测到庙里来了外人,而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自己,所以他才替自己补救。
此时,无色的阴蛊已经活跃起来,飞快地将那放在凡人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愈合,然而那木杖还没有拔出,跟骨肉长拢在一起。
“闻音,你是我从小带大,又是个天盲,在眠春山我最放心的人是你,也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神婆面无表情,“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十五月圆,按惯例要和我一起去镇妖井净化邪气……然而,那晚正好有替身仪式要做,你独自先上了山顶,可是等我过去却已经没看到你了。”
说话间,她转动手中木杖,连带皮肉和内里尚未修复好的骨头也搅动起来,疼得闻音浑身发抖。
“你一个瞎子,如何能在不惊动所有人的前提之下离开眠春山?除非,是得了外力相助。”神婆声音森然,“我警告过你,妖物擅长迷惑人心,那条蛇妖当年带给眠春山的灾难至今未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去接近他?他,对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