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伊庭从涂恒沙家里离开已经快十点了,涂恒沙和郝仁一起把他送走的。他走到红柳路尽头的时候,冲着路灯下的人影招招手。
粟融归走出灯影,问他,“说了吗?”
萧伊庭便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戳他脑袋,“你在这里熬夜吹风的有什么用?男人追老婆,最重要是什么?最重要是不要脸!你倒好!暗戳戳做这么多,不显山不露水的,白白把机会让给别人!”
粟融归眼皮耷拉着,不想接这个话题。
萧伊庭更加看不下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若是你,这个时候死皮赖脸也要挤进家门去!她妈妈刚刚去世,多需要人陪啊!你让另一个男人陪着她,给她做饭?你上回受伤是脑子里水还没放干净吗?我敢打赌,那个男人今天晚上不会出来了!”
这话粟融归可不爱听,“你别胡说!”
“我胡说?那你就继续在这待着吹风吧!看你化作望妻石人家搭不搭理你!”萧伊庭当真想掰开他脑袋看看,当初念书的时候也没听说他蠢啊!
粟融归头疼,“行了,谢谢你了!她跟常人不一样,只能下猛药,我要是黏着她,只会让她更烦我的。”
萧伊庭回想了一下自己经历,虽然这经历有些惨淡,但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喜欢人黏着呢?像他,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妹妹,只要妹妹一出去,他想尽办法也要把妹妹骗回来……
想着自己家的妹妹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他自己也是断肠人一个,也懒得管闲事了,挥挥手,“得,我发现啊,你也不是常人!”
粟融归目送他离开红柳路,目光所及,是街灯潋滟,灯影凌乱,他心境也一片纷乱。
转身走进街口的楼房,走进二楼一套小开间。
立在窗口,可以看见红柳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目光再放远一些,还可以看到尽头红柳路小学的红旗,当然,如果是在白天的话。
这里,是从学校到外面大道的必经之地。
他的电话响。
他接听,对方是外卖骑手。
“我按照这个地址送去的,这家人说他们没点外卖啊!”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就不送了吧!”他当然知道这外卖没用了,他是看着郝仁进去的。
“啊?不送了?”骑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那……这个餐怎么办?”
“你吃了吧!谢谢。”他靠着窗框,不知谁家炊烟正浓,炒菜的香味溢满了空气。
他在窗边一直站着,看到穿黄外套的骑手骑了车出来,看到红柳路的小卖部一间一间熄了灯,却始终没看到郝仁的影子。
萧伊庭说,他今晚不会出来了。
他苦笑。
他几乎整夜没睡,第二天天没亮就起了,到楼下胖爷爷那里等生煎。
胖爷爷的生煎铺子才开门,他是第一个排队的。
“小伙子这么早啊?给丫头买吃的呢?”胖爷爷已经认得他了。
“嗯。”他含含糊糊应了。
第一锅生煎出炉的时候,已来了好些人,郝仁也在其中,是从学校那边走来的。
粟融归的心里忽然就像这生煎锅一样,烫得滋滋直响,能闻到焦糊的味道,疼。
郝仁买了生煎往回走,他手里的就只能自己吃了吧?
他回到二楼,打开电脑,敲他的键盘。
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去上学,一路清脆的小黄鹂啼鸣,不时还有嫩嫩的嗓子唱着歌,郝仁从红柳路深处再次出来,去上班。
他低下头继续敲键盘。
十点,他的电话再次响起,这一回是粟振,让他回家。
他想了想,还是订了餐,让人十二点送去学校她的家。不管她午餐有没有着落。
然后开车去了粟家。
第一次,粟振没有在书房和他谈事,直接在客厅等着他。
“爸。”他预感有什么事等着他,每走近一步,便感觉头顶压力多了一重。
粟振手里夹着一只雪茄,头也不抬地问他,“回来了也不回家?”
他默然。
“是不把这里当家了吗?”
“不是……”他走到了粟振面前,惊讶地发现粟振苍老了许多。这才多久的时间?当初那个没有一丝银发始终精神焕发的继父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松弛浮肿,皱纹、眼袋,无一不在表现他的老态。
“你坐。”粟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他依言坐下,粟振便叹了一声,“不服老不行啊,融归,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爸……”他不知道说什么,巧舌如簧他不是不会,但是,任何讨好的言辞在此刻的粟振面前都会显得滑头,不如不说。
果然,粟振摆摆手,“你们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我呢,现在算是大势已去,我创下的基业也灰飞烟灭,以后家里要靠融珵和你了,你弟弟妹妹都太娇惯了,不能成事,你会不会因为我这个爸爸一败涂地而嫌弃我?是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给你们丢脸了?”
“怎么会?爸您想多了。”褪去粟振原有的光环,接受该接受的惩罚,最终他仍然是粟振养大的继子。一无所有也好,负债累累也好,付出代价后,粟振于他就是个平凡的老人了。而事实上,他想得更多的是,粟振对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怨尤?
粟振点点头,找火点雪茄,他眼明手快先看到了,打燃了给点上。
粟振用力吸了一口,缓缓道,“我粟振这辈子亏心事做过,所以我从没有怪责你和你女朋友,不怪你们,我自己种的因,我自己来尝这个果。”
这是粟振第一次正式表明对涂恒沙揭发一事的态度,但是,粟融归并没有感觉到轻松,以他多年记者生涯谈话的经验,这是粟振谈话的艺术,只怕后面抛出的问题才是让他为难的。
“融归。”粟振语重心长地叫他的名字,“我粟振这辈子亏欠的人多,但若说对谁没有亏欠,我想是你们几个孩子,还有你母亲。二十年前你母亲把你带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对你母亲,我敬她,重她,惜她,甚至超过我的原配嫡妻,而对你,我如融珵一般对待,最好的教育,最优越的生活,凡是我能给的,都给了你们。融归,你叫我的这声爸爸,我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