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阴暗的夹缝洞,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那种孤寂,比成千上万只蚂蚁撕咬心脏,更加难受。气温越来越低,花甜咬着舌尖,才让自己撑下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晕,视线小星星越来越多,快到了极限。
  “有没有人!”
  “来个人呀!”
  花甜的喊声在寂静深夜传出来老远,除了呼啸的风雪,没有任何回应。花甜强撑着站起来,她落入的夹缝两人高,平时只需蹿蹿便能上去的土坡,这会成了天鉴,扭伤比想象中严重。
  “来人啊!救命啊!上面有没有人呐!”气温越来越低,花甜视线开始变模糊,她不能晕,冰天雪地,一旦失去意识,荒无人烟的山缝,便是她的墓地。
  花甜又喊了几分钟,没人理她,她开始慌,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她九死一生两次,这次难道真躲不过去了,她不想死啊。
  花甜拿出警用报警器,电量只剩一格,她手指颤抖,闭着眼按下其中一个按钮,报警器最鸡肋的一个功能,近距离求援,救援范围两公里。
  滴滴滴!
  花甜绝望之际,警用报警器这坑货竟然响了。
  谁!谁在周围!近距离求援没有通话功能,花甜死死盯着它,生怕方才响声是自己幻觉,又响了两声,花甜激动地跳起来,缝狭地滑,又哐当一声栽在地上,脸蹭了一地的雪。
  “孟旭!孟旭我在这!”花甜高声疾呼,这会在周围的只可能是孟旭!她从未如此期盼过一个人,这一刻,孟旭所有缺点,刻板直男小心眼,烟消云散,唯剩一片赤诚。
  五分钟后,孟旭的身影出现在夹缝口,坑里的花甜热泪盈眶,眼泪冻成冰渣前,他终于来了。明月高悬,漆黑的夜里,孟旭踏着月色而来,漫天雪花飞舞,天地间只剩漫天的白和泰山般的他。
  “孟旭!孟旭拉我上去!”花甜拼命挥手,生怕对方瞅不见坑里的自己。
  孟旭皱着眉头,视线扫过坑边和坑里狼狈的花甜,突然跳了下来。
  花甜……
  孟旭站在坑里,夹缝坑本来就窄,他又身形高大,一下子占了大半的空间,花甜靠在墙边,脸几乎贴在孟旭怀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传来,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头顶传来孟旭沉闷的声音,“你怎么会在坑里。”
  花甜,咱能忘掉这个丢脸的问题吗。
  “我脚扭了。”
  孟旭沉默,是花甜能干出来的事,运气好被他撞见,如若不然,十有八九要冻死在坑底。孟旭蹲下,高大的身体几乎挤满狭小的空间。
  “干吗?”花甜不明所以。
  “上来。”孟旭道。
  花甜瞪圆眼睛,孟旭把她驮上去,花甜犹豫不到半秒,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猝不及防,孟旭鼻子一下撞墙上,鼻血顿时流了出来。
  “孟旭,你没事吧?” 花甜心一紧,孟旭捂着冒血的鼻子,他不想说话!
  土坑只有两人高,孟旭驮着花甜,后者手抓住坑口的枯藤,在坐骑帮助下,总算爬了上去。雪下的越发厚,花甜掉下去前才半臂深,这会已到膝盖处。
  她冻得直哆嗦,孟旭也好不到哪去,呼出来的白雾很快结成冰。
  “我们现在去哪?”上来后,花甜没松开孟旭的胳膊,后者瞄一眼树袋熊似的下属,到底没狠心撇开她。
  “你脚怎么样?”孟旭没回答花甜的问题。
  花甜手一松,想靠自己的力量站立,右脚落地的刹那,那酸爽,简直了!疼得她立马扒住孟旭,说什么也不放手了。
  孟旭蹲下,脱下花甜的雪地靴,花甜疼得直哆嗦,孟旭握住她的脚,袜子已经湿透了,孟旭的手抚上她冰冷的脚踝,摸的人心静如水,被摸的人却面红耳赤,寒冬腊月仿佛被扔进了冒泡的温泉池里,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孟旭按按她的脚踝,花甜情不自禁喊道:“疼~”
  冰天雪地,一声疼,不自觉带上些许撒娇的味道,孟旭抬头,波澜不惊脸上涌现出一丝诧异,给花甜气得,孟旭是不是从未将她当过女生,搁他心里,她与汤圆无什区别,说不定还不如骆勇这个满脑肌肉的铁憨憨。
  “脚踝扭了,我现在帮你正骨,如果还疼,说明伤到了骨头。”孟旭言简意赅。
  花甜连忙拦住他:“你确定你会正骨,要不咱们去医院吧?”
  孟旭……女生就是麻烦,这点小事还上医院,蹭花甜愣神,孟旭双手用力,将她错位的关节拧正过来,花甜疼得冷汗涔涔,惨叫声不绝于耳。
  “好了,别叫了。”孟旭皱眉。
  花甜疼得眼泪汪汪,寒冷疼痛委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你凶我!”
  孟旭瞠目结舌,“我什么时候凶你了,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花甜抽泣:“你刚刚就凶我了!你心里肯定觉得我女生拖油瓶!”
  “我没这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我承认我最开始不喜欢你,我现在不是改了吗?”
  “你改了吗,你现在还是讨厌我。”
  “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当警察。”更难听的话孟旭没说,占着茅坑不拉屎。
  花甜愣住,原来孟旭早看出来了,那之前的一切,自己做作的演技,死皮赖脸地抱大腿献殷勤,花甜霎时变成一颗红苹果。
  “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花甜垂下头,神情沮丧,她起初的确居心不良,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没彻底搞懂自己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来重案组,为什么当警察,原因你自己清楚。”初心不纯的人,警察干不久,既然注定要走,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
  花甜不服:“你这是理想主义,警察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你不能要求所有人跟你一样,活着的重心全放工作上。”
  “警察是人,但不是普通人。”大雪纷飞,孟旭神色出奇郑重,“行了,赶紧走,你确定要在这跟我讨论你当警察的动机。”
  花杠精哑口无言。
  孟旭拖着花甜朝外走去,花甜掉进去的地方在西北方,刀疤他们搜山也是这个方向,方才大喊大叫,很有可能惊动他们,以防万一,尽早撤离。
  “孟旭,你报警了吗?”花甜问道,她心存希望。
  孟旭摇摇头,“没有信号,这片地荒,山里的信号塔很有可能被大雪压塌了。”
  花甜……这该死的运气。
  两人又走了半小时,花甜走不动了,孟旭皱眉,对她的体力十分不满,郝仁也罢,毕竟是群众,年龄又摆在这,花甜一个警察竟然连十几公里的雪路都走不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这弱鸡样,以后能干什么。
  “上来。”孟旭再次蹲下,花甜眼睛一亮,麻溜爬了上去,这次她动作和缓,上去后还贴心搂住孟旭的脖子,讨好道:“孟旭,你人真好,我以后保证不跟你杠,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撵狗绝不赶鸡,你说什么就什么。”
  孟旭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停停停!你这话留着跟别人说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嫌弃我。”
  “你知道就好。”
  花甜……孟旭,熟悉的直男癌铁憨憨。你体力好,你说什么都对。为了防止孟旭把她一个人扔冰天雪地里,花甜果断转移话题。
  “孟旭你为什么当警察?”
  “孟旭你喜欢当警察,如果不当警察,你会干什么?”
  “孟旭你交过女朋友吗,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告诉我帮你物色呗。”
  背上的花甜喋喋不休,埋头赶路的孟旭沉默不语,他扶着花甜的手却骤然收紧。孟旭背着花甜又走了十几里地,花甜突然安静下来,孟旭感觉不对劲,立马将她放下来,花甜面色潮红,额头烫得可以煮鸡蛋。
  发烧了!孟旭脸色骤变,他环顾四周,现在的位置在山边缘,与停车的位置相距甚远,完全两个方向,花甜的病又耽搁不得。折回去找车不现实,他只能一路向前碰运气。
  此时的花甜已经烧迷糊了,嘴里不住讲胡话,哭着喊着叫爸爸妈妈。孟旭神色一沉,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脱下外套罩住花甜,用围巾将花甜绑身上,飞速朝前奔去。
  北风呼啸,飞雪夹杂冰渣,像刀子一样剐在身上,孟旭只穿了件毛衣,脚步飞快,山影重重,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整个人像一架不知疲倦的奔跑机器。
  慢慢的,孟旭的脚步开始放缓,在他气喘之际,终于看见乡道边的路牌。他们找到了公路!原以为否极泰来,但冰天雪地,路过的大卡车根本不停,甚至有一辆差点撞到孟旭。
  孟旭心一沉,张开双臂,径直走到路中央。急刹的声音仿佛死神的召唤,在车头即将撞到孟旭,千钧一发,他以惊人的身手扭到一旁,车头擦腰而过,用以命换命的方式逼停了一辆轿车。
  司机气急败坏出来,指着孟旭鼻子骂。孟旭沉默不语,就这样,花甜被送进了江镇青碧乡最近的医院。
  *
  次日清晨,花甜在病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特有的白,她脑子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喊了一句,“孟旭。”
  无人回应,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花甜按了下床头的呼叫手柄,不一会,护士拿着点滴瓶走了进来。
  “你醒了呀。”护士年龄很小,一张娃娃脸,目测不超过二十岁,应该刚毕业没多久。
  花甜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孟旭呢?”
  护士捂额,轻笑道:“送你来的男生。”花甜点头,神色焦急,又问了一句:“他人呢?”
  “他有事先走了。”小护士一愣,觉得自己这话又歧义,特意又解释了一遍:“你千万别怪他,他昨天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伤,穿了件毛衣,鞋也是湿的,外套全裹你身上,就这样,他还守了你一整夜,今早烧退了,他才走的,这样深情的男朋友,姑娘你一定要珍惜。”
  小护士满眼星星,孟旭不仅人长得帅,剑眉星目,高大英武,还细心体贴,关怀备至,简直理想男友,唯一可惜是别人家的。
  不过花甜长得也漂亮,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眼波流转,她一个女生都觉得惊艳,两人金童玉女,真真一对璧人。
  望着护士羡慕的眼神,不知为何,花甜没有出言否认她与孟旭的关系。
  “他去哪了?”
  小护士摇摇头,“没说,不过他应该给你留了字条。”
  字条就在枕头的另一侧,花甜刚醒人迷糊,竟没反应过来。字迹力透纸背,风格很孟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好好养病,一切有我。”
  花甜心一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孟旭做事,言必行行必果,老妈一定会被救出来。
  花甜没等到孟旭,汤圆先来了。他带着厚厚的狗皮帽子,整个人裹成棕熊,带了一袋水果,一看就知道是医院楼下买的。花甜扒开一看,香蕉只剩两根,龙眼全特么龙眼壳,唯二的苹果还被汤圆咬得只剩苹果核。
  “你来看我,带这个!”
  汤圆唉声长叹,“有这个不错了,凌晨五点从南城赶过来,折腾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若不是你胖爷这脂肪存储量,非得让人饿死。”
  花甜吐槽:“得了吧,就您这体格,十天半月不进食都饿不死。我爸妈怎么样,赶紧跟我说说。”
  汤圆拿起花甜床头的一次性纸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咕噜咕噜灌下去,总算活了过来,这趟江镇行,糟心。
  “你瞅瞅这觉悟,就知道扒着自家,孟队知道准批评你。”
  花甜愕然:“汤胖子你没发烧吧,这地方掘地三尺也就咱俩大活人,我有必要在你面前装腔作势。”
  汤圆挑眉,拉个板凳搁花甜旁边坐下,“也是,你要先问荷花村的通缉犯,我还怀疑你被人借尸还魂了呢。”
  “借尸还魂什么鬼。”花甜不解。
  汤圆挥手,“不重要,我不看你祖传家业,想跟你套套近乎不是,看不出啊,甜甜你家竟是端吃风水饭的,难怪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摆明福禄之相啊。”
  花甜……我怀疑你在讥讽我。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生气嘛,甜甜。”汤圆赔笑道:“不过你妈真够可以的,我们去的时候,荷花村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全跑出来,拿着镰刀铁铲,举着锄头,楞不让你妈走,还差点跟青碧乡的乡警打起来。”
  花甜心一紧,“我妈人没事吧?”
  “你妈人没事,村民无知无畏,村长还是明白人,在他的劝说下,我们把你妈带了出来,现在搁当地派出所做笔录,等会就过来。你爸人也没事,他运气好,走了没几里,便遇到开车去乡里的老乡,搭顺风车摸到乡派出所,这会陪你妈做笔录呢。”
  花甜神色变幻,脸色一会青一会紫的,合着只有她倒霉,不仅掉坑里差点冻死,还感冒发烧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