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诸多积弊,这终究是她亲手守护的世界,是她两世人生中的第二个故乡。
  江雪声执意不肯让她御剑,自己化身为白龙,脑门上顶了个软垫,让舒凫惬意地坐在他头顶,不会被鳞片硌得慌。
  就这样,美得令人心悸的雪龙腾空而起,乘奔御风,直往九霄之上扶摇而去。
  身如江河玉带,翼若垂天云霞。
  “这次的封印大阵,与我等不同。凌山海一身血脉修为,最后都将回归于天地之间,泽被万物。”
  “他不会死,不过……”
  江雪声清凉的嗓音里透着笑意,“他会变成一只普通的老黄鸡,与凡人无异。”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深重的苦难。不是吗?”
  至于凌山海一生视若至宝的“凌霄城”,如今已不复存在。
  鹓鶵老族长说到做到,雷厉风行地驱散一干走狗门徒,散尽千金,将凌家这些年横征暴敛的财物一一送归原主后,点燃五凤灵火,将那些华美的玉楼金殿、贝阙珠宫付之一炬。
  此后,老族长率领一干鹓鶵子孙,在道魔决战之地——朔月城重新建立了门派。
  因朔月城临水,不远处便是一片茫茫大泽,遂取名为“夜行川”。
  衣锦夜行,何须人知之乎?
  历经颠簸辗转,鹓鶵一族,终于回归了那条“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的古道。
  凌奚月已是少族长之身,再也没有纠缠舒凫,也不知是太过忙碌,还是真情实感地对她死了心。
  江雪声和舒凫抵达朔月城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吩咐族中少年,挨家挨户向昔年惊扰的百姓赔罪。阿玄呼啦啦摇着尾巴,颠颠儿地跟在他身后。
  “阿凫。”
  凌奚月含笑唤她,窥见一边江雪声的神色,又面带失落地改了口,“舒凫姑娘。”
  他一直唤舒凫“姜姑娘”,不是因为不识眉眼高低,恰恰是因为太识抬举。
  他知道,更亲昵的称呼,自己是不配的。
  即使如今他洗心革面,自以为能够更进一步,但他心仪的姑娘,身边早已有了胜他千百倍的良人。
  所以,他这一生缱绻绵长的情思,求而不得的酸楚,也都融化在这一声“阿凫”里了。
  今后,他会走自己的路。
  阿玄:“汪汪!”
  ——你终于想开了,狗很欣慰!
  “我听说,你与昙华真人,有意举办结侣大典?”
  凌奚月微笑着向舒凫问道,“也不知我这样的人,能否有幸讨上一杯水酒。”
  “算不上什么大典,就是亲戚朋友们一道儿吃个饭,庆祝一下。”
  舒凫坦然道,“鹓鶵老族长要来,你是他钦点的继承人,自然可以跟着。不过,你确定要来吗?”
  “嗯。”
  凌奚月点点头。
  没有病娇,没有黑化,就如同日升月沉一般,他将与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告别。
  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犒赏。
  “话说回来,那个……”
  凌奚月小心翼翼地开口,目光游移不定,清雅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些赧然,“南宫魔君说,他要在魔域建立什么‘支部’,帮你宣传你的教化思想。”
  “你看,在我们朔月城,是不是也建上一个?”
  舒凫:“……”
  好吧。
  最后,大家还是在社会主义道路上殊途同归。
  ……
  令舒凫意想不到的是,在千灯寺的古庙中,慈眉善目的大师们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是指成立支部,而是指喝喜酒。
  大师道:“施主护佑苍生,功德无量,贫僧合该为苍生拜谢二位,送上一份贺礼。”
  “大师也能喝酒吗?”
  舒凫诧异道。
  “阿弥陀佛,自然是不能的。”
  大师拈花一笑,神态清净安详,“但是,贫僧可以饮茶。”
  顾小乔,不,觉乔大师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幽幽道:“是啊,还可以喝果汁。”
  “你们既然来了,可一定要尝尝。千灯寺的蛇莓樱桃桑葚汁,实乃天下一绝。”
  舒凫:“……”
  ——乔乔,这就是你出家的理由吗?
  “对了,叶书生和天妖王如何了?”
  舒凫向他询问道,“此次饕餮魔君伏诛,叶书生亦有出力。前任天妖王纵有千般不满,也该点头了吧?”
  顾小乔心如止水地合掌:“阿弥陀佛。据我所知,他们两人正准备订婚。”
  舒凫:“订婚?那何时结侣?”
  顾小乔:“待叶公子结婴之日。天狐老祖以为,即使招赘,这赘婿也不能比他女儿柔弱太多。说到底,不是叶公子太弱,只是萧姑娘太强了。”
  舒凫:“…………”
  ——别人是追妻火葬场,叶书生倒好,这是追妻盘山公路啊!!!
  ——等他俩结婚的时候,差不多也能结伴飞升了吧???
  顾小乔:“阿弥陀佛。红尘千般业障,万般波折,人生苦短,不如出家。”
  舒凫:“不,你只是想吃大师的软饭吧。”
  ……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一趟魏城,看望魏天娇母女和栾氏一家。
  江雪声与舒凫相携而行,穿过车水马龙的长街,路过昔日花朝节大比的擂台,也经过了花家兄弟的祠堂。
  祠堂里里外外,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却再无一人面带嬉笑,向“花童大人”许下千奇百怪的愿望。
  如今,他们只是诚心诚意为少年的来生祈祷。
  愿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愿山高水远,终有相逢。
  栾家只剩下栾老太和孙女栾清两人,据说栾黛已经背起行囊,前往外面的大千世界闯荡去了。
  在魏城百姓的帮助下,原本破败萧条的龙神庙修缮一新,也包括那座外表坚实、内里酥脆的龙神像。
  自然,“两根狼牙棒”也被一丝不苟地粘回原处,甚至还刷上了一层闪亮亮的金漆。
  江雪声:“……”
  ——倒也不必如此!!!
  “很多人说,要新建龙神庙,给龙神大人供奉香火。”
  当年牙牙学语的栾清已长成窈窕少女,脆生生地向他们解释道,“不过,龙君说用不着,大家就改建园林,将龙神像摆放其中。其他各地的龙神像,都是跟我们这座学的。”
  “……”
  江雪声一听这话,如遭五雷轰顶,面色一瞬间比他的鳞片更白:
  “你的意思是……在五州各地,都建起了和你们一样的龙神像?和你们一样??”
  他一时情急,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对啊!”
  栾清兴冲冲地点头,“龙君,我们家的雕工不好吗?还是说,有哪处细节不符合?您尽管说,我们一定改。或者您变成原形,我们仔细对照着看一看。”
  江雪声:“…………”
  ——我跟你们说个鸡儿啊!!!
  舒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江雪声载着舒凫起飞的时候,就用云雾给自己下半身打上了马赛克,以免路人架望远镜偷窥。
  舒凫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紧紧抱住龙角,这才没有从云端翻滚坠落,变成名副其实的“rolling girl”。
  ……
  最后,他们抵达的终点是栖梧山,也就是凤凰一族的故土。
  在百年前的血战之中,昔日风光秀美的栖梧山已化为一片焦土,鬼哭盈谷,寸草不生。
  如今,五凤各归其位,风远渡和风瑾瑜重返故乡,披着满身霜雪与风尘,怀着一腔尚未干涸的热血,重新栽下了一株艳烈如火的凤凰花。
  舒凫说过,自己想要“开宗立派”。
  九华宗终究有自己的历史与传承,她想要以全新的名义发声,便需要一个全新的宗门。
  恰好,风远渡在紫微仙会上一剑惊艳四方,上门拜师求教之人摩肩接踵。
  风远渡不胜其扰,索性让舒凫在栖梧山开宗立派,自己担任长老,也好名正言顺地支使她为自己赶客。
  令舒凫意外的是,除了风远渡之外,九华宗掌门秋心的分神也在这里。
  “凤凰花是灵木,我来帮他们看看。”
  少年模样的掌门展颜一笑,笑靥柔和如春水,“还有,昙华用来托体重生的白雪幽昙,之前为魔气所伤,我也在这里种下了。那可是你送给舒凫的礼物,不能随意抛弃。”
  江雪声:“这……”
  ——其实,我送的礼物是我自己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