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槿动了动眼皮,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览无余的精致房梁顶落入眼底。她眨了眨眼,目光微怔了怔,脑中快速转动一圈,很快眼里便呈现出一片清明。
利落起了身,整理好被褥,套上衣服,她转身从外屋走出去。
“哎,不知怎的,初春的这些日子,竟与初冬有得比了。我屋里的被褥还铺着两条,雪香姐的那只大黄猫还老往里钻呢!”慕槿刚伸了懒腰,绕出屏风,便见屋里站了三个女子,手里拿了不同的东西在角落里忙活。还不时小声地说着话。
“你那算什么,这几日啊,前些年从夫人那处赐下来的暖炉还搁我屋里用着呢!这从深井里打来的水冷得就跟冰渣子似的,洗了衣服碰了几下就巴不得像老鼠钻洞一样往屋里个儿钻!”一人捂嘴掩笑。
“哟呵,那待会儿你岂不是就要钻进去了?别忘了,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给夫人剪琼花,摘梅子呢!”一人忙低声打趣。
瞧几人如此闲散,看来这云相府的活儿计也不是太累。除了伺候这里的主子要费心费力一番外,也无甚要破些心思的。
“哎,折香小弟,醒了?可是我们几个把你给吵扰了?”一人开口叫道,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立在镜台旁擦拭着一个脖颈大的白瓷花瓶。
恰巧眼神一晃,便见屏风那里出来一人,眼里透着丝丝惊讶。
慕槿伸手挠了挠脑袋,故作不解,面带微笑道:“各位姐姐早,昨晚折香睡得沉,今早还没注意到几位姐姐已经来屋里做事儿了。折香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她起晚了误了事,顶多也只是受人苛责几句。
听到两人对话,屋内其余两名女子也纷纷转了头,面带浅笑向这边看来。
“相爷走时吩咐了我等,说你昨日外出跟着他做了事,劳累了一天,许你晚起,不让我等弄出什么动静。醒来就让我们支会你一声,今日可以休息一日,免了差事。”雪香朝她莞尔一笑,对于昨夜之事一笔带过,说话也轻声细语,很有大管事风范。
可以休息?
慕槿秀眉往上微挑,心底尽是沉静,眼睛却是蓦然一亮,面上一片惊喜之色,疑惑惊讶道:“真的么?相爷…走了?”
“是啊,一个时辰前相爷就上朝去了。若你今日不得相爷恩令,还可以休憩歇息啊什么的,这会儿子准去做苦力了。”对面,一个面庞稍显圆润的樱草色衣衫女子语气轻快道。眉眼间少了一丝沉稳,多了几分活脱。
上朝?好像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上朝,怎么今日倒去了。话说堂堂相爷还可以有那么几日不去上朝听政,言表进谏的吗?
“好了,风香,做完手里的事且去问问晴香,夫人那里可起了?若是起了你就一并去仔细伺候着。”她偏了头,对方才说话的女子轻语吩咐。然后又扭头看向另一名认真做事的女子,“雨香,待会儿去挑选几个上等的玉瓷瓶,问问夫人喜欢哪些。看上的就布置在夫人屋里,摘些新鲜的花儿插着,日常好生照料。”
言语之间满是仔细稳妥,一点儿没有焦躁急切之感。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知书达礼的闺阁小姐,备知礼数人情,礼仪规矩。
这么想着,慕槿也对她颇为欣赏起来。其实这些伺候云盏的人个个都难挑出错处,虽性格不一,但她们眼里的认真和稳重态度,办事仔细谨慎却是一点儿也不缺乏的。
不得不说,那云盏挑人的眼光也着实不错,甚至算得上毒辣。
那唤风香的女子也微颔首,收起方才的欢快,露出甜美一笑,“是,雪香姐。我这就去。”
说罢搁下手里除枝叶的剪刀,交给雪香然后转身出门去。另一名女子也点了头,放下手里的抹布,放在盆里,端着盆施了一礼走出去。
“你虽刚来不久,但依我所见,相爷对你还是很照顾。别看相爷平时在外亢心憍气,傲睨自若,目空一切惯了。他其实心细如尘,赏罚分明,从不不轻易动怒,或者迁怒惩治府里人,他待我们这些下人很是维护的。”雪香两眼露出柔和一笑,温声细语,给人一种长姐般和煦亲近的感觉。
她知晓慕槿刚来府中,对一切都不太了解。是以给她简单说一些云盏的事,好让她放下心来,踏实做事,不必担心随时没了脑袋。
慕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是她真不了解他还是他其实隐藏得太深。
雪香与他相处的时日也算不上短,看到的却和她近些时日所见到的云盏有些出入,但有些情况还是有些不同。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譬如昨日之事,淮安郡主因与你起了冲突,冒犯了相爷随侍之人等同犯了相府。她这两月里的课业都要比平日多了两三倍不止,已经和一年的课业有得拼了。这些日子怕是很难再有出府的机会。”雪香嘴角挂着淡笑,似乎对这淮安郡主的事也丝毫生不起同情心。
慕槿扯了扯唇,蓦然记起昨日云盏说过的话。府里的人没他允许,任何人都难以欺辱。又听雪香这么说,看来还真是如此。
只不过里面是到底为护短还是为维护其不容侵犯的尊严那就难说了。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了点儿。好像从昨晚知道她的身份开始,云盏对她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快。
若说以前是漠然,那么现在就是关注体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把她留在府中的目的是什么?
“行了,你也不必再纠结此事,更不必对此生出什么愧疚来,没有必要的。出去转转吧,若是有空,可否帮我捎带些九里香回府?”雪香见她又低头沉声不说话,以为她在为这事自责,所以开口劝慰。
慕槿颔首,抬眼露出笑容看向她,可不过一会儿,这笑容的便怔了怔。
她脑海中恍惚一阵,眉头隐隐蹙了起来。看着雪香欲言又止,最后动了动唇,暗含关怀道:“雪香姐,近些日子还是不要碰刀吧,少做些活儿为好。女孩子家,手比娇花,女子的第二张容貌,可得好好护着。不然日后因为一双手嫁不出去可就闹笑话了。”
虽后半句是开玩笑,可前面的话却是出于好心的提醒暗示。当着雪香的面她也解释不通,索性便不再泄露。
雪香扑哧一笑,也没想到慕槿突然同她开起了玩笑,点头赞同,故作正经道:“说的是,手也娇弱呢,我以后会注意的。”
慕槿知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当了耳旁风。也不再辩解,径走了出去,洗漱了一番便出了府。
路上,慕槿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她方才是看见了什么?魂影?
雪香身边怎会出现这些东西?看样子还不是什么善茬儿。莫非,她做过什么违背常世之事?
不对,她也不见得是会做出什么狠毒邪恶之事的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前她没动用秘术,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近日两次出现皆非她本意。
这些东西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晃,让她隐隐有些担忧。许是昨日乱了心神,这后遗之症今日便出来了。
出了府,慕槿暗自揉了揉眉心,真得好好静一静心了。最近没练武也没习经,浮躁了些。
有时候她还真琢磨着这面相之术到底有何用处,既不能伤人又不能助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纯粹是给她添堵来着。
能观他人时日生死命数,却看不到自己会经受何事。无甚大用。
屋内,正在用着剪刀侍弄花草的人突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被剪刀戳破了一个小洞的食指正向外流着鲜血,蹙着眉头微微出神。
过了井水长街,便是长安街。长安街左侧,巷子僻静,少有人往来。
此中是一座府邸,门堪罗雀,无人问津,不免有几分冷落孤零之气。
府内,书香幽苑,静若香兰。
慕槿坐在床头,替人把着脉。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的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清浅的眉眼似一块干净的素娟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墨色的眸子皎洁如窗镜般折射出一股清亮光泽。只不过,瘦削的脸庞上却有着难以伪饰的虚弱。
“大少爷的身子骨虚,时常厥心痛,心悸嗳气。且脉沉弦,伴随着胸中窒闷,惊慌、咽干等症状。非是生来就如此的,对么?”慕槿轻勾了唇,眸里意味深长,缓缓地道。
她刚出了相府便记着昨日宁安王叮嘱过的事,还有云盏的许肯。每到夙旦隅中之时她便要来这里替李瑜书诊脉。虽然今日晚起来得迟了些,但也不妨碍什么。
眼前的男子正半靠在床后,垂敛着眼眸,苍白的唇显得整个人柔弱不堪了几分。
听到慕槿轻沉的话传来,不由微揭了眼皮,目带虚浮地看向她,淡然一笑,眼里透着几许疏离孤冷。
“的确如此,从三岁那年开始,至今已有十九个年头了。”眼里含着一抹悠远,又或许是一丝漠然。慕槿闻言也不禁挑了挑眉,讶道:“哦?大少爷竟记得这样清楚?”
李瑜书也不因她这番直白的话而怀有任何抵触不适,只是淡扯了扯唇,点头道:“嗯。”
“那昨日的消息大少爷可知晓了?听说这事儿昨个儿闹得沸沸扬扬,已传遍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了。”慕槿瞧着他,见他神情未有半分变化,挑眉缓语,“不过好在这件事很快被人压了下去,因它不仅涉及到家丑,还涉及到有关朝廷命官风流恶性之事,有损朝廷威誉。”
李瑜书唇间微抿,一袭白衫映衬着脸庞更加虚弱。那样子似是本该如此无所谓,又似淡漠不在意。
慕槿弯了弯唇,把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末了,又缓缓收回诊脉的手,淡笑道:“该除的人都已除了,我想大少爷的心结也可以解掉一半了。这病,我相信自然会好得快些。”
李瑜书原本清漠淡然的眼神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又恢复常色。他淡看着她,虚浮的眼里含着一股清漠,不承认亦不否认,缄口不言。
慕槿起身,转到书案旁铺纸落笔,一边还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得不说,大少爷真是好手段。害父害母害弟害己,施计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心慈手软。且痕迹难寻,证据难觅,真令在下佩服不已。”
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看似冤枉人的话,往人头上扣一顶屎盆子,若是常人听到她这番话准会火冒三丈跳起来指鼻瞪眼地同她对峙。
可是,李瑜书闻言依旧无动于衷,平静的眉梢微微一沉,却又很快松缓,径偏了眼帘看向对面的墙。
“若你明白我以前受过的伤害,又何会如今日这样称赞讽刺。他们,都是该死的,索性,也如我所愿,都死了。”他嘴里低喃几字,眼里闪过一道黯然和坚决释然。原本矛盾的情绪放在他身上却毫无违和之感。
慕槿闻言勾了唇,淡道:“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却不代表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不出来。不论如何,我也奉劝大少爷您一句,既然恩怨已了,那就安心养病,好好地活着。不该插手的事也勿要掺和,损人利己,不见得会利多少。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少爷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昨日一事,她虽觉疑点重重,却也并未多加思索。只是今日来这李府的路上,她才突然想到昨日的事,细细理了一遍之后,方才对疑惑之事大胆地猜测起来。
好在他没有否认,也毫不惊慌,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风雨不侵,油盐难进,倒让她刮目相看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