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几乎话音刚落的第一秒,她的脑海里已经飞快地掠过一幅图像去:liar退役那天刊登在xt平台首页的侧身照,也是他们这群卑微的粉丝们唯一拥有的liar的留影。
低压的棒球帽下和黑底白字的口罩上方,那双漆黑的眼在她脑海里深深地烙印着。
谈梨垂眸,有点烦躁地轻啧了声:“…又被你吊起来了。”
杜悠悠:“啊?”
“最后一次,你说吧。”谈梨放弃地把自己扔进电竞椅里,“说完这次以后,任何他的事情你都不要再跟我提了。”
杜悠悠汗颜:“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谈梨撇嘴:“没有,只是我个人对他正处于上瘾戒断期,隔绝最好。”
杜悠悠:“??”
大约是被这用词吓着了,杜悠悠的语速都加快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很确定的事情……就是这周四,www战队有个粉丝看完比赛后回去发了条个人动态,本来就是小圈子里面的互动,结果因为最后一张路人照闹起来了。”谈梨:“路人照?”
“嗯,拍得很模糊,一个观众席男生的侧身照。”
谈梨脑海里划过去点什么,但没来得及细想:“那和liar有什么关系?”
“巧就巧在,这张路人侧身照的角度,和lai神那张唯一的公开照的角度几乎完全一样。”
“――”
谈梨预感到什么,呼吸一滞。
杜悠悠轻声道:“那张路人照其实拍得也很糊,不知道谁先注意到的,给那张路人照p了黑口罩,然后又贴上liar那张侧身照做了一个对比――你猜怎么着?”
谈梨屏息开口:“像同一个人?”
“bingo,”杜悠悠的声音兴奋起来,“一开始大家都说巧合,然后那种p图后的对比照片越传越广,到今天已经闹上站内热搜第一了,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如果真是liar,那可是惊天大新闻,多少粉丝娱记挖了三四年都没拿到的本人照片,竟然在一次路人随手拍帅哥的举动下曝光了!”
耳边声音时远时近,谈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微微颤栗起来。心底像是有个低语,蛊惑着她重新把手伸向那个吸引着她的……
谈梨用力地咬了下唇:“不可能是他。”
“啊?”杜悠悠一愣。
“liar不可能犯那种错误。”
“可……”
谈梨轻吸了口气,笑:“liar把他在电竞圈的身份和他自己的真实世界割裂得很明确,连最后退役都那么绝情――他怎么可能冒着被曝光的风险去看比赛?”
杜悠悠尝试解释:“可能是因为肖一炀?毕竟是他在圈里关系最好的朋友吧。”
谈梨:“而且他的公开照我知道,如果是同样的拍摄角度,那他被拍之前不可能没注意到偷拍者――那群偷拍专业人士围追堵截了三四年没拍到过一张正经露脸照的,会被一个路人拍了?”杜悠悠噎住。
几秒后,杜悠悠认输叹气:“好吧,你说得对。当我没给你打这个电话好了。”
“等等。”
“?”
谈梨沉默两秒,外强内荏地开口:“照片发我看看。”
杜悠悠:“……”
杜悠悠气笑了:“不是戒断期吗姐姐?你不怕复瘾啊?”
谈梨理不直气也壮:“我是为了确保我的论断万无一失。”
“行行行,都是你的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你。”杜悠悠那边操作几秒,“好了,发给你了。”
“嗯,88。”
谈梨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
打开和杜悠悠的聊天框前,谈梨盯着那个[照片.jpg]的红点,先双手合十握着手机默念了三遍“就看一眼不许动摇”,然后才慢慢睁开一只眼。
聊天框戳开了。
照片点开,变成大图。
昏暗模糊的光线下,没有棒球帽和口罩的遮挡,黑色碎发下那双眸子冷冰冰地望着镜头的方向。
一模一样的――
秦隐。
第60章
昏暗的光线、晃动的镜头、匆忙的角度, 最后拼成这样一张模糊的侧身照。
黑与灰在照片底色里沉淀,从深浓到浅轻, 交错着切割出男人瘦削凌厉的身形。光影间他眉眼沉镌又清冽如锋,和liar的退役照如出一辙。
别人认不出昏暗里那张面孔,但谈梨能。
毕竟她最熟悉那件深色外套的温度,最清楚浅一些的灰色里,那件衬衫领口每一条被她指尖描摹过的褶皱。
她在他夹着香烟的指节上亲吻过,见他低垂着眼望她,隔着丝缕的烟雾,像最深情而纵容。她在大雨里扑进过他的怀中, 如濒临窒息的溺水者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崩溃而绝望地向他求救……
直到画面倒退到原点。
谈梨终于想起来了――在最初那条寂寥长街清冷的路灯下, 他驻足, 是在她喊出那声“liar”之后。
而在初遇的那间便利店里,她也曾在第一眼的恍惚里就把他认成liar,只是他左耳上没有那颗耳钉, 所以她以为那是错觉。
谈梨又恍惚记起高中时候不知道哪个老师说过的, “如果在一道选择题前你无法确定, 那不要否定你最初直觉的那个选择, 因为它往往是对的那个。”
liar, 秦隐。
秦隐,liar。
难道她曾经就站在真相的门前,然后转身, 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了?
手机嗡地一声震动,惊醒了神思恍惚的谈梨。
她低头, 无意识划开那个绿色圆圈,手机里杜悠悠的声音传出来, 带着抱歉和失落:“哎,原来真是我们搞错了。www战队的肖一炀专门发动态辟谣了――他确实邀请liar去看比赛,但是liar不但没去,还送了他一句嘲讽,一看那语气就是liar说的……”
“肖一炀?”
谈梨突然出声。
“哎?”杜悠悠被谈梨莫名有些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啊,他不是和lai神关系最好吗,估计看不下去出来解释的吧?”
“我知道了。”
“梨哥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谈梨语气没起伏,“我还有事,先挂了。”
“啊?哦,好。”
谈梨转手拨出一个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
“梨子?”盛笙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秦隐是不是就是,”谈梨在那个词前卡了壳,好几秒过去才颤着声吐出,“liar?”
对面沉默。
有时候,沉默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谈梨慢慢吸回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涌上来的酸涩感。
她听见自己狼狈地笑。
“谢谢笙哥,我知道了。”
“梨子,你――”
“抱歉,笙哥,我需要自己冷静一会儿。”
“……”
电话挂断。
谈梨把手机合到桌上,不等松开,手指已经紧紧地把它攥住。
她没有声音地伏下腰,蜷起来,攥着手机的力度大到止不住地颤。
原来,从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站在局外漠然从容,旁观她像只提线木偶,轻易被和liar有关的风声牵系着,越挣扎越深陷其中。
她喊着liar的名字绝望求救的时候他是怎么看她的呢,同情还是怜悯?他在餐厅门廊外一颗一颗给她系上外套纽扣然后依她说出那句求你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补偿还是施舍?
如果把这些全部剥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旧楼教室里,在墙角下,隔着朦胧的烟雾她看见的那双眼睛里还能剩几分她以为的深情和纵容。
或者,还有还是没有……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念头,没有止尽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和理智,谈梨觉得疼,又不知道这种疼是从哪里生出的,她只知道那种痛苦里她的身体和灵魂好像被割成两块。
前者只剩一具麻木的安静的躯壳,后者在她脑海深处歇斯底里地发着疯。
不知道过去多久。
谈梨模糊的视线终于慢慢定格,回落到那张图片上。
左边是liar,她奉若神明一样信仰着的,曾支撑着她走过人生里最黑暗、逼仄、漫长的那条甬道。
右边是秦隐,她尝试放下一切心防和刺去信赖甚至依赖、她几乎要把他当做甬道尽头的那束光亮。
可如果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呢。
谈梨死死盯着那张图片。她眼底有某种决意慢慢成形,变得冰冷而坚硬,像是一张带刺的壳,一点点压抑和藏起她每一丝真实的情绪。
直到某一刻,她眼神突然轻颤了下。
她抬手,把那张图片放大,拖动,然后停在更加模糊出颗粒感的照片里,男人微微抬起的右手。
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谈梨知道。
他确实察觉了偷拍,但在那一秒里的下意识反应中,他没有躲开,而是把一个人藏在了身后。
还没成形的带刺的壳,在这一秒像是被戳到了某个死穴――
哗啦一下的,它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