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谦身影骤停。
他在书房的窗前停住,侧过身来,一半脸在阴影里,显得神情都有几分阴沉:“谁跟你说过什么?乔意钧,不,他应该不知道……”
低声的自言后,谈文谦拧眉:“应雪容告诉你的?”
谈梨的眼底掠过一丝恍然。
如她来时所预料的那样,这个男人提起应雪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怀念初恋的情意,只有以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违逆他意愿的事情而流露的沉冷不虞。
这样满心只有他自己的男人,当初又怎么可能在稳定的婚姻里,只因为一个初恋情人的出现,就有那样的转变?
恍然之后,谈梨心里的那个猜测也愈发逼近真相。
她无声一笑,慢慢低了头,长发滑下肩侧,把她的脸掩进阴影里。
“我今天回来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你那样对乔家、对我母亲,不是因为你不爱她……是因为你恨他们。”
谈文谦眼神一冷。
谈梨轻笑了声,却空洞得听不出情绪:“所以当初重逢,应雪容跟你说了什么?”
谈文谦:“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谈梨语速加快:“应雪容说自己当初抛弃你其实是被我外公威逼?还是告诉你,你的婚姻本来就是我母亲求而不得、不择手段拆散你们又欺骗隐瞒的一场骗局?”
在沉默里,谈文谦的脸色沉下去,却没有一句反驳。
这沉默叫谈梨窒息。
十几秒的时间逝去。
谈文谦已经整理好情绪,他沉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你没必要细究。”
“可这是我活到现在的全部!”谈梨压抑的情绪挣扎出来,“对你的恨、对我母亲的同情和阴影,我一直抱着这些东西活了十八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些事情原本就建立在一个谎言上?而你明知道实情,却从没打算告诉我!”
谈文谦额头青筋一跳:“我说是为了你好!”
谈梨眼圈一红,恨声道:“我不要这种你以为的为我好!怎么,你还想我感激你吗?你以为我知道了真相会反过来同情你??”
谈文谦也恼怒:“我没有指望你理解我。这是乔家和我的事情,你外公做错了事,他就得付出代价。”
“可你明明有无数种选择,你却选了最自私的办法。你毁了乔意芸一辈子又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看见我慢慢变成像她一样的疯子――你舒服了?你报复的快感得到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
“谈梨!”
在话尾声,谈文谦重重地拍在书桌上。他终于失掉了全部的成熟和冷静理智,脸色铁青地瞪着女孩:“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也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肉,我不可能伤害你!”
“……是吗。”
谈梨微微仰头,她眼底闪着泪,只觉得眼前这个是她父亲的男人,悲悯可笑。
而她作为这场几十年悲剧闹剧的“结果”,也同样。
谈梨转身,僵着步伐迈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第四……
她逃一样地加快速度,走向书房门。
谈文谦回神,急忙转身:“谈梨你去哪儿!”
“你别管。”
“我――”
“你也不配。”
女孩的声音空洞而冷漠。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的门怦然关合。
几秒后,谈文谦颓然地坐进身后的椅子里。
?
秦隐拜访完肖一炀小叔家那位临床心理学专家,是在回家的私家车上接到那通陌生电话的。
他的号码在班级信息那里留过,后来大概是被班长走漏,屡屡收到一些性别不定的陌生人的来电或者信息。奇异程度足以令人感慨“物种”多样性的丰富。
所以对于没有记录和备注的陌生来单,秦隐往往不接。
但今天,在他拇指指腹几乎落上红色的挂断圆圈时,秦隐的心跳莫名地抖了一拍。
就好像,某种不要他挂断的预感。
秦隐停顿两秒,手指点到绿色圆圈上。
一接起电话,入耳就是个急得快哭了的陌生女声:“你你你是秦隐吗?”
“是。”
“我是盛喃,就是梨子、就是谈梨的朋友!谈梨她现在在你那儿吗?”“……”
秦隐停了两秒,从柔软的真皮座椅前直身,他皱眉沉声:“我不在学校,谈梨怎么了?”
“就是、就是,”盛喃颤不成声,“就是谈梨刚刚给我发了几条消息,她好像出什么事了情绪很不对,但我打电话给她她怎么也不接!”
“――!”
秦隐心里蓦地一沉。
他僵了几秒,抬头朝向驾驶座:“尹叔,改去学校。”
“啊?”司机一愣,“不回家了?可先生和太太还在家里等……”
“我之后和他们解释!”
司机吓了一跳。
他在秦家开了十几年的车,看惯了秦隐少年老成、冷淡疏离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小少爷这样惊到失色的反应。
司机没敢耽搁,找了最近的调头路口,卡着限速线一路飞驰向f大。
车里,说到一半的盛喃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梨子妈妈就有躁郁症的,我听说这个病遗传率特别大……梨子以前症状很轻,躁狂期抑郁期都不明显……最、最多就是跑去给liar刷过几十万的礼物……我以为这没什么,她抑郁最厉害那时候就是因为liar走出来的,我我没想到她会加重……”
秦隐的眼神僵住。
一两秒后,他声音低涩:“谈梨当初给liar刷一周礼物要告白,是躁狂期发作?”
【……你可以观察她日常里是否有异于平时的行为,比如突然的健谈,无目的思维散发,不计后果没有节制的疯狂购物行为……】
【让她去玩‘梦魇’,梦里什么都有。】
“――”
秦隐左手蓦地握拳,淡蓝色血管在冷白的手背上绽起,伤病激起的疼痛传回大脑,然而他像没有察觉。
他的心也被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他眼前一阵发暗。
等那恍惚过去,盛喃的哭声重新传进意识里:“我买机票了,我已经在路上了,但我现在回不去……她一定在宿舍、或者网吧、呜…她不去别的地方她也没有朋友的……你一定要找到她啊,求求你了秦隐你一定要找到她……”
“我会。”
秦隐字字如楔。
周日,下午3点,正是校园里学生最多的时候。
秦隐在无数震惊的目光里下车,脱掉大衣扔进车里,一路跑进校园。
他没去宿舍也没去网吧,他直奔学校西南角的那栋旧楼。
在顶层的最后半层台阶前停下,他紧皱起眉看着那扇破旧的铁门――
门是锁着的。
秦隐目光一颤。隐忍的情绪翻滚起来,但被他一点点克制压回。秦隐深吸了口气,平复呼吸,转身准备下楼。
但就在他迈下第一节台阶前,他心里蓦地一动。
秦隐停下,回身。
他目光落向长廊尽头。
那里有间教室。
门是半开着的。
?
谈梨晃着脚尖,坐在窗边。
这栋老楼真的挺好的,安静,无人,门锁好撬,没有防护网,不耽误她欣赏风景。就连尽头的教室侧窗对着的也是高耸的树,枯黄还未落的叶子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把阴沉的天割得七零八碎。
除了脚底下。
谈梨搭在一起的脚尖分开,看了看隔着三四层楼的地面――杂草丛生,隐隐还有些被时间腐化过的垃圾。
味道肯定不太好。
谈梨收回目光,懒洋洋地靠到水泥窗台镶嵌的老式金属窗框上。
脚尖又晃了几下,她侧了侧头,看向被她放在旁边那页玻璃窗里面的贝壳包。包被她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倒在窗台上。
两三个五颜六色的金属盒子,是被她吃光的压片糖。
低血糖会眩晕,不知道一下子吃这么多,高血糖会怎样。
会有糖中毒什么的么……
谈梨漫无目的的,任思绪拉着出窍的灵魂在空里乱跑。
直到她看见一个坚硬的盒子,在一堆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难得只有它没有褶皱。
谈梨怔了怔。
过去好几秒,她才想起这是一盒香烟,叫什么芙蓉王,从她的…前男友那里,哄骗来的。
他给她的时候,还不是她男朋友呢。
那个性冷淡啊……
谈梨舔了舔唇角,嘴巴里有种麻木的甜腻,一下子吃了太多糖片的结果。
她伸手去拿那盒香烟。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