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苏珊娜几乎一得空就会跑去修道院里,她总是能拿回来很多食物给伤员吃。而旁人也大概能猜到,大多是从德国人那里冒险偷出来的吧。
德国人也曾来搜查过一次,修道院的修女们给他们剃了胡子,化了妆,穿上了不大合身的修女服,好歹也蒙混过去了。
这天,雷金纳德的精神已经很好了,可以慢悠悠的下床活动了。苏珊娜便贴心的搀着他,在储藏室后院里走一走。
今天的他,已经可以站直身体了,她小心的扶着他的胳膊,分担着他一小部分重量。
“天气很晴朗,不是吗。”苏珊娜放松的抬头看着天空。
雷金纳德抬头看着天空,幽幽的说道:“好天气的云都很漂亮。”
“云是什么样子的,我是说当你在天上看的时候?”苏珊娜抬头望着他也正昂起的下巴,他面目棱角变得更深刻了。
“像一片陆地。”他低头看着她,那里面似乎就有一片云海。
“累的话,就回去吧。”苏珊娜看出他有些力不从心。
“我很好,”他对她笑笑,“谢谢你,苏珊娜。你对我很好。”
苏珊娜没回答,只是继续搀扶着他走着。
“是因为你的亡夫吗。”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雷金纳德连说了几个对不起,但从他略微粗壮的声音里,他没有太抱歉。
“我没有什么亡夫,都是假的。”
“但你爱他。”他说道。
她看向他笃定的眼睛。他的神情和埃里希是截然不同的,他充满自信,那种天生的自信,他的眼睛也没有埃里希干净,他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故事。
只是,如他所说的,她真的爱他吗。她不知道。
“我只是后悔认识他。”苏珊娜淡淡说道。
“但看的出,他对你很重要,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好。”雷金纳德欣慰似的笑了笑。
“那你知道,也是我亲手杀了他的吗。”她声音冷极了,也是她刻意将自己的神情变得冷漠和残酷。
她想让面前的这个男人更多的看到她的冷漠无情,看到她的阴暗面,而不是像埃里希一样,死之前都认为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所以,他死了。
“他是德国人,你杀了他无可厚非。”雷金纳德平静的说道,“因为他更有可能先杀了你。”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苏珊娜说道此处,有些激动,但她还在努力控制,“无论他是谁,他总有一重身份是,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相信我的人。而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杀了他。”
她的情绪外泄,气氛有一点尴尬。
所以雷金纳德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着手打破沉默:
“我像他对不对?”
“是有点。”她也挺坦诚。
形似,神却不似。
他忽而一把抱住她,手搂住她后背,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口。苏珊娜一开始还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生怕压上他衣服下的伤口,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撑着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我原谅你了,苏珊娜。”他低头沉吟。
苏珊娜哑然失笑。
“他只会说德语。”她抬起头望着这个风趣的男人。
“那德语应该怎么说?”他也饶有兴趣的低头望着这个终于有些放松的女人。
“Ich vergebe dir.”
他努力的学了一遍,可惜结果不佳。
她笑了。他却还不放开她,只是在她头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极其不标准的德国话。
她缓缓的抬起了双臂,环住他有力的腰际,将脑袋深深埋在他胸前的夹克里,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雷金纳德默默搂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真的原谅你了,苏珊娜。”
她努力呼吸着,试图让自己真的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关于埃里希的东西。
是你吗,埃里希?
......
过不了几周,圣诞节就要到了。
而这些日子里,她隐约的觉得,威尔海姆对她的兴趣好像也减淡了许多。在他的办公室和楼道的卫生间,她撞见过两次他和女人鬼混。
而她为他提供服务的次数也少了。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兴趣的终结,会不会意味着她生命的结束?
或者,她也要像格蕾塔那样赶快找一个下家做靠山?虽然,古斯塔被她杀了,她也好久没看见格蕾塔的身影了。
以往,威尔海姆从不带她参加任何酒会,不带她外出工作。而这次在她的央求和竭力乖巧的服务下,破了例。他送了她很多套崭看起来新的裙子还有首饰,他答应她,要带她去参加一个小酒会,在圣诞节前夕。
他没有带她去大的地方,见更多的人,只是她也很满足了。
一个私人的欢迎会。
在夜幕下的一个小城堡里面举行。那天晚上,天已经黑了,那个二层城堡伫立在了这较为偏远的郊区,一排一排不大的拱形窗户都是橙红色的,像是着了火。
车子停下。
终于停了,苏珊娜舒了口气,恶心的感觉却仍萦绕心头。
身侧的威尔海姆合上了一封刚刚收到的文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文件丢到了前座。车门被下属打开,苏珊娜和威尔海姆一同从奔驰车里下来。他今天褪了军装,穿了一身漆黑的礼服,文质彬彬的走到她身前,弯起那边的胳膊。苏珊娜很自然的挎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向城堡内部走去。
一路无话。他只是在她身边走着,迈着他平时从容的大步子,从院口到门口,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厌倦她了么。
可是,既然厌倦她了,为何还要带她来参加这个私人的酒会。苏珊娜抬头看着这个现在看来有些严肃的男人侧脸,他今天的头发梳的也有点斯文禽兽的感觉,一丝不苟中又带着一些随意的凌乱。他目视前方的眼神总是故作从容和善,却终究盖不住他内心凌厉和狠辣的气质,看透了才发觉,他就像是一条故作优雅的野狗罢了。
直到跨过侍者们恭候的大门,苏珊娜几乎是被他强拽着走的,苦了她还要时刻保持微笑。
进入到了酒会的主场,各色的先生小姐们都在半复式的大厅一楼愉快交谈着,满眼是花花绿绿的裙子和晶莹的酒杯。
“Heil !Hitler!”因为是私人宴会,所以看不出任何人的军衔,苏珊娜只是待着各色的人和身旁的威尔海姆互相行礼后,她再不失礼貌的问好。
并不意外的是,不管威尔海姆到了哪里,他都能混的如鱼得水。在酒会上,他的笑很容易便能出现在脸上,从容不迫又充满真挚,就像是提线的木偶一样,拉一根丝线他就进入状态,然后转过身却是一脸冷漠或是鄙夷。
这倒和她有点像啊。
苏珊娜看着威尔海姆低头把嘴里的酒吐回杯子里,再一股脑的倒在花瓶里,若无其事。他不抽烟,竟然也不喝酒。
而且他不喝酒,竟然也不让她喝一口。
“你可以把酒给我喝。”苏珊娜说,“这样太明显了。”
“我怕你醉。”威尔海姆安静的给自己倒了半杯红色的果汁,又给了苏珊娜一杯。
苏珊娜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假惺惺的家伙。
而她此行的目的是,如果可以,她想认识更多的、有背景的人,和他们搭上关系,在威尔海姆完全厌倦她之前,她可以有下一个归宿。只是,如果要攀关系,这里乌央乌央都是人,她拿不准主意。
更何况,她没有理由离开威尔海姆的视力范围。
终于,到了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刚毅,留着和希特勒同款的分头,一丝不苟的都贴在头顶上,身材健壮。他穿着格子西装,从二楼的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额复式层上,敲了敲杯子示意大家安静。
“叮,叮!”
众人们放下各自的谈话,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