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沉舟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年茴说完话，他也就离开了。
贺沉舟走到贺琳在的病房里，贺琳安静的坐在床上，手心紧紧攥着刚刚贺沉舟给她的那根棒棒糖。
贺琳嘴里一直说着什么。
贺琳床边坐着的是年律。
年律一脸愧疚和痛苦。
贺沉舟扯了扯唇，目光暗沉，缓缓走过去，抬眼看向年律，“是我的错。我不该把我妈妈交给别人……”
贺沉舟深吸一口气，走到床的另一边，拉着板凳坐了下来，他对着贺琳笑了笑，然后伸手想要握住贺琳的手，贺琳却一下子躲开了。
“不要抢我的糖……这是弟弟最喜欢的糖。”
贺琳紧紧攥着手心，她看着贺沉舟，不满的瞪着他。
“我不会抢你给弟弟的糖。”
贺沉舟扯了扯唇，声音沙哑。
“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交给别人……对不起……”
贺沉舟伸手攥紧被褥，脸色惨白。他低下头，双目通红，眼底尽是隐忍和痛苦。
“妈……”
“……”
贺琳只是无动于衷的盯着手中的棒棒糖，憨厚的笑着。
贺沉舟肩膀微微抽动着。只要一想到视频里那些没教养的孩子对他妈妈做的那些事……
“沉舟，是我不好……你别再责怪自己了。要怪就怪我吧。”
年律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贺沉舟却猛地起身，推开了他，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是。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妈妈，还有弟弟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你……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全都是因为你，年律。”
贺沉舟攥紧他的衣襟，将他推在墙上，双眼赤红，眼底尽是阴鸷和狠戾。
贺琳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笑着拍拍手，继续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对着手中的糖低喃着。
“你以为……不是因为你吗？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我妈有今天，都是被你和那个贱女人害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装慈父装好丈夫？呵呵！！”
贺沉舟声音冷若冰霜，他死死看着年律，恨不得一枪打死他。
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回来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避免和他有冲突，尽量不跟他谈论过往，怕的就是他忍不住杀了这个男人……
可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却越会想起。
“……沉舟……爸爸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爸爸吧……”
“妈妈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你在跟你的好妻子情深意重，甜蜜无间。弟弟高烧不退差点出事的时候你在陪着那个贱人的女儿！！！
你的好妻子吧我妈害成这样子，你却还不肯相信她害了我们……
她害死了弟弟。弟弟才那么小……害的我妈妈双腿被截肢一生坐在轮椅上，崩溃心死……疯癫痴傻。我也差点死过去。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陪着那个贱人的女儿过生日！！
我一无所知，被人践踏，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年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你把弟弟还给我！你把原来的妈妈还给我啊！！
年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年律。我恨你！我恨你！”
贺沉舟声音嘶哑，他的拳头狠狠捶在年律身侧的墙上。
年律攥紧手心，眼眶湿热，他肩膀微颤，“沉舟，是我的错。所以我在补偿你们母子……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你们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不管我怎么做，都弥补不了了。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前半生做的错事太多了……后半生我会好好弥补。尽我所能。给你们曾经没有过的……
靖舟他……如果可以，爸爸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靖舟活下来。”
年律泣不成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稚嫩的幼子一面。
听说，当时靖舟已经三岁多了。
“年律。你知不知道。弟弟有多想见一见他的爸爸，他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我们没有爸爸，为什么爸爸从来没有出现过……为什么爸爸和别人有了孩子……我们好不容易才偷偷去看你，可是呢，你却带着那个贱女人的女儿逛街，玩乐……给她最好的。可是……
年律。这就是你的报应。你宠爱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亲生的儿子死了，弟弟死了，我也死了。我永远恨着你。
你心爱的女人残了也疯了。你就永远活在愧疚和痛苦里吧。”
贺沉舟松开年律，退后一步，他的手在流血，鲜红夺目，刺痛了年律的心。
“是啊，是报应……”
年律眼泪掉下来，脸色惨白。
贺沉舟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目光呆滞的贺琳，紧咬着牙关。
贺琳缓缓朝他看过来了，贺沉舟连忙将流血的手背在身后。
贺琳怕血。
贺沉舟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照顾好我妈。我妈再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贺沉舟深深看了一眼贺琳，连忙离开了病房。
贺沉舟靠在墙边，松了一口气。
每次看到年律，他都会想起曾经那些事。
他那个时候也才是个孩子。
他也失去了所有。
弟弟虽然小，可是出事的时候却紧紧抱着他，护在他身边。
他怎么可以……让弟弟保护他？
他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他怀里，眼睁睁看着妈妈腿废了……疯了。
他去找年律的时候，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他恶的半死偷别人吃的被打的半死的时候……
年律在哪里呢，他陪着年茴在游乐场。
为她举办盛大的生日会。
真像个公主啊。
他陪着那对母女，全然把她们抛之脑后。
即便后来他知那个贱女人害的他们，他也不愿意相信……
那个时候，他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丑陋不堪，他活在阴暗的世界里。
他也才几岁的年纪，他没有享受过年茴所享受过的……
她被宠的像公主。
自己呢？
呵呵。
贺沉舟攥紧手心，路过的人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手上全是血，格外引人注目。
他从来没得到过温暖。
在最该享受父爱、母爱的时候，他没有父亲，母亲疯了，还得他去照顾……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仅仅拥有的温暖，是那个骄傲的公主给他的。
真是讽刺啊。
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
“爸爸……这个是妹妹吗？她好可爱……小小的。软软的。”
“爸爸。妹妹把我裤子尿湿了……”
“爸爸，妹妹对我笑了。”
“爸爸，妹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啊……”
“快了。”
“爸爸。希望妹妹会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喊的是哥哥……”
“爸爸。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年茴。”
“妹妹的名字真好听。”
“爸爸，为什么妹妹不像我一样是妈妈生的小孩？”
“……”
“爸爸。我好喜欢妹妹啊。她对我笑，她真可爱……”
“爸爸……你要带妹妹回那个家了吗？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妹妹吗？”
“会的。”
“爸爸，你一定要赶快带着妹妹来看我啊。”
“妹妹再见……”
“哥哥再见。”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
贺沉舟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目光暗沉幽深。
那似乎是恒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久到差一点就要忘记了。
忘记他曾经有多心心念念的妹妹了。
很早很早的时候。
他多喜欢她。
每天都想年律把她带过来。
那个时候她多听话啊。
她还小，不会说话。
他逗她的时候，她总是笑呵呵的。
他很小的时候，也想宠他心里的小公主。
只可惜……
物是人非。
……
“你是哪里来的脏小孩？坏孩子！”
“你身上好臭好脏……你赶快走开……这是爸爸给我买的新裙子……”
“别碰我，脏小孩……”
“我没有哥哥。我只有小五哥哥。只有坏蛋三哥哥。”
“你别碰我……”
……
“贺沉舟……我好喜欢你。”
“贺沉舟，你怎么不亲我？”
“贺沉舟。你其实不喜欢我吧？”
“贺沉舟，我爸送了我一架新的钢琴。我决定送给你……我不喜欢弹钢琴，但是我可以教你啊……你手好好看。”
“贺沉舟。你有病吧！我今天生日，不想跟你吵！”
“你觉得手表侮辱了你，对吗？你知不知道为了送给你手表，我花费了多少心思？”
“贺沉舟，我不爱你。”
“是。从来只有傅靳廷。”
“你不是也不爱我吗？扯平了呗……”
……
“贺泫……你是不是……”
“没有。只是给她了一点小惩罚……”
“我把她送给你。这样不是才最能让那个男人痛苦？”
“是吧？”
“贺沉舟，别告诉我……你心软了？”
“贺沉舟。对谁心软，都不能对那对母女心软……”
“贺沉舟，你没有资格替谁去原谅她。”
“母债女偿。”
“贺沉舟，她不无辜……”
“你给我记好了。贺沉舟，想想你妈妈，想想你弟弟，想想你自己……”
“她也该死。她如今高高在上，站在云端，那就把她踩在泥土里。”
“沉舟，她拥有着所有该属于你的东西。”
“摧毁她……”
……
贺沉舟抿紧唇，手还在滴血，他已经不管不顾了。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打火机和烟。
他把烟放在唇边，然后低头点燃。
很快，烟雾缭绕。
贺沉舟轻咳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淡然却又淡然。
他缓缓抬头，视线却猝不及防的落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那个叫“傅盂”的女孩子。
那个……看起来真的很厌恶、恶心、讨厌他的女孩子。
贺沉舟扯了扯唇，他看了许久，似乎觉得只要一直看过去，应该会看到她打开窗户。
确实。
年茴打开了窗户。
想透透气。
她站在窗户旁，往下看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贺沉舟。
年茴觉得她应该昨天就出院的。
才多久啊，都看见他四次了。
散步的时候。
贺琳被欺负的时候。
他去病房找他的时候。
还有现在这个时候。
“……”
年茴仍然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
只不过，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年茴看到他的手受伤流血了。
还有他手里的香烟……
烟雾朦胧，他深邃坚毅的脸让她有些看不清。
有些恍惚。
“……”
哦。
原来贺沉舟也会吸烟。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靳廷这样的三好学生，高冷学霸都学会了。
只不过……
年茴眯了眯眼眸，静静的看着贺沉舟，丝毫不畏惧。
贺沉舟的眼神越发坚毅和复杂。
他只是抬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年茴不知道怎么了，她想笑，嘲笑他。
贺沉舟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狼狈很可怜……
“贺沉舟。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呢？”
年茴低喃一声，目光幽深暗沉。
贺沉舟静静的看着二楼窗前的她。
其实三年前，他没有怎么见过傅盂，和她没什么交集。
现在看到她，他觉得……真的很不一样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太过强烈，让他觉得窒息……
很压抑。
很痛苦。
很愤怒。
恨不得……杀掐死“傅盂”。
她怎么可以，能和那个人那么相像呢？
“……”
是啊。怎么会那么像呢？
她真的学到了所以……
像到……让他差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
让他痛苦了很多年的一个人。
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让他差点心软的人。
“贺沉舟！别心软……”
“沉舟。你好好看看，她有多爱傅靳廷吧。”
“你觉得她爱上你了吗？”
“贺沉舟，你真没有用。杀人诛心……”
“你根本没有办法让她爱上你。这样你永远报复不了他们……”
“贺沉舟。给你个机会……杀了她。让她永远消失吧……”
“……你要结婚了。我看到你和傅靳廷拍的婚纱照了。很漂亮。”
“谢谢。”
“年茴……”
……
“嘶……”
香烟燃烧到尽头的时候忽然烧到他的手了，有点烫。
贺沉舟下意识的丢掉了烟头。
年茴扯了扯唇，一脸鄙夷。
随地乱扔垃圾。
贺沉舟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