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现言 > 阿sir,嘘,不许动 > 第398章 这也许是,告别
  原来他梦想归去的方向,依旧还是自己长大时候的环境啊。
  时年按着祈修齐给的地址,带着解忧找到了那间临街的茶馆。
  茶馆的装修古拙却雅致,冰裂纹的窗格子恰与地砖的铺排相互照应。目光透过穿堂,能瞧见后窗外的一度白墙。白墙前一株芭蕉长得高大浓绿,与一盆山子恰好装点了闪廓成月洞形状的窗。
  不等时年确认,解忧先拍起掌来:“妈咪,这是我的家!”
  这个时间,店里也已经坐了几位老人家。散散淡淡地喝水,散散淡淡地听着店里播放的戏曲,散散淡淡地用手指敲在桌面上随意跟着哼唱两句。
  解忧便先扑进去,朝着柜台后面穿黑色团花中式夹袄的老人家:“老老爷爷!”
  那老人家在时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原本并未特别招呼,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袖着两只手坐在柜台后面,垂着眼帘,仿佛在专心听戏,又或者在专心打盹儿。
  待得听见解忧的欢呼,那老爷子仿佛梦里被震动了一下,迟疑了一刻才缓缓睁开眼睛望过来。
  却在目光撞上解忧的刹那,猛地站起来,因动作太急,撞得柜台上的茶壶茶碗都是稀里哗啦地颤。
  不用多说,只凭这一刻,时年就已经明白,这位老爷子的心里是有多爱解忧的。
  解忧扑进老人怀里,甜甜地道:“老老爷爷还说呦呦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看,呦呦这不是回来了?”
  老人家又迟疑了一刻,才缓缓挑眼来看向时年的方向。
  他先顿住,眼中没能控制住地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时年的心下便又不住愀然一疼。
  也许方才那一瞬间,老人家希望看见的人,是他的外孙吧?
  那个曾经多年被他冷遇,多年得不到他承认的外孙……
  解忧乖巧地介绍:“这是妈咪。”
  老爷子闻言了愣住了,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时年良久。
  时年便连忙上前见礼,恭恭敬敬地90度深鞠躬:“爷爷您好,我叫时年。”
  老人点点头:“好,好。”他抿了抿苍老的嘴唇,然后缓缓问:“他……呢?”
  这一问,时年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是听懂了老人表面的矜持之下,努力掩藏的关切之情啊。只是可惜,他却已经再也等不来了那个人……
  老人带时年和解忧回了后宅,说了许多的话。
  时年看着一老一小自在的相处模样,看着解忧在老人怀里撒娇的模样,心下又酸又甜。
  她此来就是带着解忧来看望老人家。一来是感谢老人对解忧多年的照顾,二来……也是该来将皇甫华章的死讯告知。
  只是看着这一老一小甜甜耳语的模样,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一直到了午后,陪着老人吃了简单的午餐。解忧躺在榻上打盹儿,老人才抬眼望过来:“说吧,他怎么了?”
  时年倒是一怔:“老人家,怎么这么问?”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知道他忙。可是只要是事关解忧的,都必定是他亲自来办。有时候就算是来送几件新衣裳,或者送些新鲜的水果,不管他自己有多忙,也必定是亲自过来。”
  “所以没道理是解忧回来了,他本人却没到。”老人说着皱了皱眉:“难道是病了?或者是他那腿,又走不动了?”
  时年难过地垂下头去。
  老人家如此通透,不可能没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只是老人家不肯说,只拣着比较简单的生病来问。
  时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走了。”
  “嗯?”老人愣住,呆呆看了时年半晌。
  时年生怕老人会晕倒了,小心地半起身来。可是老人却只是愣愣看了她半晌,便垂下头去了,沉默地盯着地面。
  时年蹲下,小心地问:“您老……没事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都已习惯了。从惜安去当那个国际会议的翻译起,我等来的就一个一个都是坏消息。惜安有了孩子,惜安没办法结婚,惜安病了……然后,就是那个人死了,惜安也死了。如今……又轮到了他。”
  老人疲惫地抬眼:“好了,终于都等全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也不用继续再等了……”
  老人干枯的眼里终于浮起一片水意,抬眼望住时年:“你的模样有些像惜安小时候。那时候的惜安还是快乐的……呦呦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时年也是微微一怔。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点明白,为何当年只是隔着窗子见到她微笑的模样,就会让先生那般念念不忘。
  所以她的笑,在他眼里,与这世上其他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他从出生到长大,也许在记忆里一共也没见过母亲几次那样微笑的模样吧?
  时年委婉地表达了想要将老人接到m国去一起生活的希望。时年劝说老人,哪怕就是为了解忧,也希望能有机会好好照顾老人。
  老人家却疲倦地摇头:“那个国家,我去做什么?我好好的女儿,在那个国家被冤枉,然后死在了那里。还有解忧她爸,去了之后也死了……够了,够了,那个地方我是永远都不会去的。”
  时年不便强求,也只能洒泪而别。
  走出古镇,回头,看见那老人拄着拐杖,黑衣的身影孤单的站在白色的水雾里,时年含泪按下解忧,叫解忧给老人磕头。
  她知道,以老人的健康状况,也许这次见面是最后一面。
  又坐上了继续南下的飞机。
  解忧摆弄着地图问:“外婆是在地图上面的这个地方,可是妈咪却带解忧朝地图下面去了。妈咪这次又是带解忧去哪里呢?”
  时年微笑:“去香港,好不好?”
  香港。
  时年立在“回响集团”总部办公楼下。
  这栋大楼她当然认得,多年前就曾查询过新闻图片。只不过那时候这栋大楼的名字还叫“汤森集团”,集团主席是沈宛。
  她迟疑地走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问:“我想知道,这家公司与皇甫华章先生是否有关联?”
  前台小姐迷茫地点头,却盯着时年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又踮脚看向柜台外面的解忧,忽地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请时年等一下,她低声不知给谁打电话。
  很快,电梯里便走出一个公司高层模样的男子,走到时年和解忧面前恭敬地鞠躬:“久候大驾,请跟我来吧。”
  时年急忙一把扯住那男子:“先生,你怎么认得我的?”
  男子深吸口气,将自己的名牌拿过来给时年看上面的公司logo。
  是一个女子的侧脸。沉静垂眸,静美如莲。
  那男子轻叹一声:“公司上下没人不认得这张面容。”
  时年跟随那高层男子到了大楼顶层办公室,那男子将时年引到一个库房的门口。门上有面容扫描系统,那男子向时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声说:“这扇大门除了那个亲手创建这里的人之外,这么久以来还从来都没有人走进去过。”
  时年深吸口气,走到门前。将自己的面孔对准了扫描镜头……
  一串流光闪过,大门叮地一声打开。
  时年请那人代为照顾解忧,深吸口气,抬步走进。
  这扇大门的设计,像极了当年锁住他的那扇大门。只是不知,终于推开这扇大门走进去,是否还能看见坐在蔷薇花架的那个人……
  走进库房,里面别有洞天,一切都装修成了当年那座宅院的模样。
  还是那架蔷薇,还是那堵白墙,还是……那扇窗。
  而左右两边的墙上,则贴满了她的照片。
  都是他曾经拍摄的那些,她撞见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或是偏首微笑,浅金色的朝阳从发顶罩过来,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在她脸旁拢上了柔柔的光圈。
  或是她端着书籍边走边看,垂着头,发丝从一边脸颊滑落,有几丝就扫在书页上。
  而同样是看书的照片,也有细微不同的好几幅。有的是她屏息凝神,面色微有严肃,颊边的婴儿肥都嘟嘟地垂了下来。她便明白,那张照片里的她正在看的书,一定是课本。这样边走边看书,八成又是要有测验,于是她便是连上学的路上都要临时抱佛脚。
  而那些边看边露出朦胧微笑的,则一定是小说,还是那种言情小说。最初由港台那边流传过来,十万字左右一本,她看得极快,一早上坐车加上走这一段路几乎就能翻完。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沉浸在自己阅读的世界里,享受着自己的快乐或是紧张,却从来没有留意到,身外的世界有人在隔着窗棂凝视着她,捕捉着她的一颦一笑。
  这些照片有些是她见过的,彼时他曾经拿给她看过;可是这里还有一些是她没见过的。
  而拍摄的视角和地点也有了转换,不再只是那座房子、隔着那扇窗。竟然也有她在校园里的模样。
  中学的日程紧,能出现在草场上相对自由的时间,一般也就是周三下午的体活。那些照片正是她体活的情景。她看见她自己坐在单杠上,45°角望天的模样,明晃晃的一个多思少女、心事翩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