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稷明在阴影处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半晌没说话。
“我了解你。”她沙哑着嗓音道,“你迟迟不结婚也是这个原因,并非不慎重,而是太慎重,因为一旦结了婚就不能回头,可你还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把对我的感情全部抹杀掉,不管这份感情是爱还是恨或者是仅存的一点儿怀念。所以我感谢这场灾难,不管你的感情如今是怎么样,是它把你带到我面前,而你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回头了。”
她口气平淡认真,甚至带着点儿严肃,像在和他谈判。
但谭稷明听在耳里却有别样的感受,她说出口的一个个字儿仿佛带了力道,颗颗砸在心上。
男人和女人关于触动的点不太一样,项林珠为了尽早赶回来见他,三年内搞定五年的学业没让他感动,每天跟公司楼下耗着只盼着和他说几句话没让他感动,甚至最后撕了合约忍住眼泪求复合也没能让他有多少触动。
可是这会儿,他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脏一点点往外溢出,那东西带着酥麻,又有些酸楚,还有些温暖。
他知道那个东西叫做感动,他感动的点在于,这个曾经那么不善言辞的女人竟是这么了解他,了解到无需言语沟通,只凭外在行为就能判定他目前以及未来的内心活动。
男人不似女人感性,他们一生擅奔跑追逐,在忙碌战斗的过程中,能有一个人透彻全部的去理解他会变得尤为珍贵。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长年累月的相处和磨合,又怎会将一个人了解的如此彻底。
遗憾的是大多人在磨合的过程中,被生活的繁琐和矛盾的碰撞冲击掉了美好的信念和善意的理解,结果不是跳着脚分道扬镳就是流着泪不欢而散。
谭项二人很幸运,如果当初的项林珠乖觉服从于谭稷明,或者谭稷明一味迁就项林珠的选择,谁又能保证在朝夕相处的矛盾中俩人会不会越走越远,而那些在平静中耗尽的耐心和感情或许比突如其来的分离更让人绝望。
当沉默寡言的项林珠变得如此通透擅表达,不知该如何言语的反成了谭稷明,不过他倒是挺享受这种转变。
项林珠见他没动静,便偎过去靠着他的肩膀。
“你怎么不说话?”
他摩挲着她的手,横了胳膊替她撩了撩被子。
“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说说你跟她的事。”
他横在肩的手一下下玩着她鬓间的发,忽而极淡的挑了眉:“我们发展不错,感情挺好,她要知道我在你这儿肯定追过来找你麻烦。”
那漫不经心的口气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挑衅。
这模样和以前逗她时没什么分别,怪不得有些人老说化成灰我也认识你,甭管一人多么成熟懂事,长在骨血里的风格可不是那么容易变的,至于你能不能看出来,那得取决于他愿不愿意显露。
项林珠窝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嗤笑:“要是真的感情挺好,你早就结婚了,又怎会来找我。你也别总拿结婚说事,就算你想结婚,那女孩儿还不一定愿意嫁给你呢。”
他捏她耳朵,使坏似的,又掐脖子,再挠她痒痒肉。
她病刚好,没什么力气又受不住痒,一边笑着一边躲。
他便埋下头去亲,亲了眼皮亲嘴巴,眼里绽放愉悦的笑意,和先前的深沉稳重判若两人。
人总有这样的时刻,面对两个人或者两件事,甚至两样东西,比来比去不分上下,可偏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因此往往舍其一而惦念其二,导致三心二意两头不落好。谭稷明碰上这样的事儿,却不急着选择,他没搞明白之前先晾那儿,等到一契机总会发现自己最想要什么,那就奔着那个最想要的去,别的甭管。
就好比如今,一方是白水似的稳妥日子,另一方是死灰复燃的雀跃激情,因着曾经的伤害,他觉得前者安全指数极高,后者几乎没什么安全度可讲,但后者能调动他的情绪,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较前者而言就有了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晾那儿了,然后台风忽然来了,且意味着他极有可能会失去有意思的那一部分,因此他毫不犹豫就来了,再不需要来回掂量。
也是来之后他才明白,再激荡的生活终会归于白水似的平淡,可和有意思的人一起归于平淡,比和没意思的人相守到老要多出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叫幸福感。
他和胡佳慧去高级餐厅吃料理,安静优雅的环境,雕花镀金的餐具,酒香醇正菜肴美味,连服务生的微笑,甚至餐厅灯光的亮度都恰到好处,他整个人放松而愉悦,那是舒适感。而跟项林珠一块在这儿吃稀饭,连张桌子都没有,门锁是坏的,窗户是烂的,还停水停电,环境极其糟糕,他却极其快乐,这是幸福感。
其实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吹寒冷的风,看亘古不变的太阳。这些既定需求和存在从来不会变,会变化的只是人的心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因着赋予感情这一切会变得有意义。
那天下午,谭稷明再三确定她已完全退烧之后,因着心情极好跟屋里待不住,便带着她出门了。
他提出回原来住的地儿看看,好几年不来,再加上这场破纪录的台风,还不知那儿现在成什么样了。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下楼去,途径昨夜借他手电筒的人家时,那老太太笑眯眯看着二人。
“好靓的小伙子,她是你要找的人吧?”
他冲着老人点点头,那老太太再瞧着项林珠,暧昧流光的眼色直把项林珠瞧得双颊染上一抹绯红。
三天过去,遭受破坏的城市正逐步恢复,大部分的路面障碍已被清理掉。
这俩人十指紧扣走在路上,天色依旧是暗的,周遭的一切非但没了往常的整洁干净,反而面目全非。可他们从未有过的自信乐观,似要把这膨胀积极的因子撒向这城市的每个角落,仿佛已经看到它恢复如初,那模样竟比原来还要赏心悦目。
俩人各自趿着一双拖鞋,踢踢踏踏压着马路,谭稷明抓着项林珠的手,松一下紧一下的磨着她的骨节。
那会儿大部分路面已经通畅,他们乘车抵达目的地时,也只见花坛里堆着些未来及处理的树枝。
再抬头一看,二人都有些发愣,只见通体嵌着落地窗的楼面几乎成了一副空架子,蓦地望去就像未完工的毛坯房,只有零零散散几户人家还保持着完整的窗户,也不知是抵抗住了台风的袭击还是重新安装的。
谭稷明扬着头看着失去窗户的那间房,正大咧咧外露残缺不堪的水晶灯,还有歪扭着挪了窝的浅色欧式沙发,以及被摧残成茶色的窗帘,正打了个卷儿坠在残垣断壁的铝合金架子上。
项林珠也同幅度的扬着头,俩人就那么并肩站着,像落魄的孤儿。
☆、77
“就这么敞开好几天, 不会有小偷吧?”
“应该不会。”谭稷明说, “一颗钉子也没有,还这么高, 谁能爬上去。”
“也是。”项林珠道,“这么大的台风,谁家没遭受点儿损失, 小偷大概也顾不上干活。”
谭稷明煞有介事的点头:“有道理。”
俩人的视线从头到尾没离开过楼上。
“回头找人给弄弄。”他又看着她, “怎么着啊,没地儿住了,要不跟我回北京?”
“行。”她说:“不过走前我得跟所里打声招呼, 我已经报了考博的名额,导师现在还在青岛,我还得去他那儿报个到。”说着又想了想,“倒也不是太要紧, 不一定非要跟着他学,我选个离北京近的地方,北戴河的科研站就很不错, 要不我上那儿考吧。”
谭稷明动也不动看着她,柔和的眼神配上阴沉的天, 很是温柔无害。
“不是报的中科院王书记的名么,我听说被他挑中的学生都很了不起, 咱资质够格才能被人挑中,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浪费,你只管学你的, 我到哪儿都能做生意,我跟着你就是了。”
项林珠也温柔的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聪明的人类有时很愚蠢,极浅显的道理非得绕这一大弯子才弄明白。其实很多事情互相理解着退让一步,什么坎儿都能过去。
因着研究所对面的房子过于残破,谭稷明不主张跟那儿住着,项林珠回去后简单拾掇一阵就跟着他去了附近的酒店。二人打算住一晚再去所里报到,然后飞去青岛见王书记。
几个来回过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夜幕降临时他们跟房间简单吃了顿饭。
素色窗帘遮住满屋暖光,小茶几上摆着两只茶具,中间的小瓷瓶里还插着一支鲜花,打开的电视机正传出惯有的动静。
谭稷明光着身体,穿了条平角裤躺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盘里洗净的水果。
卫生间不时传来水声,他头也不回嚷嚷:“宝贝儿你干嘛呢?”
“给你洗裤子。”
隔着一间房,项林珠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听不太真。
他随即端着果盘从床上起来,趿着拖鞋跟去卫生间。只见水龙头还大开着,盥洗池里圈了半池冒着泡的水,她正往浸湿的裤腿上抹肥皂。
谭稷明贴着她,往她嘴里塞了块儿水果。
脸上露出笑来:“就这么被你拿来水洗,这下不能穿了。”
“有什么不能穿的。”她麻溜的来回搓着,“你看这裤腿上都是泥,拿去干洗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好,我们不是赶时间么,洗洗晾干接着穿,谁知道你干洗还是手洗的,没什么影响。”
见她吃完了,他接着往她嘴里塞东西。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想怎么着怎么着吧,给啥穿啥,你要不给我就这么穿条裤衩出门也没什么,反正我不在乎。”
项林珠笑:“你不在乎别人在乎啊,就这么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性骚扰呢。”
他使坏:“什么骚扰?”
她掀起眼皮半怒半臊瞪他一眼,他还不要脸的贴过去,双手贴着腰线,嘴巴贴着耳朵。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骚扰什么来着?”
因为凑得极近,他声音变得很低沉,轮到尾音竟轻飘飘若有似无。
眼瞧着那双手已经摩挲着一路往上,怀里的女人却抬起一双玉手,就着满手的泡沫朝他脸上弹去。
“不要脸。”
他猝不及防,被飞溅的泡沫盖了一脸,连头上都沾着一团白。
再掀了眼缝去瞧她,正瞧见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端庄柔媚的脸。
下一刻他便也不承让了,逮住人的蛮腰往自己腰间贴,手揽过去脸也扑上去,没完没了一顿热吻。
那盥洗池内用来蓄水的金属垫约莫不太稳当,暗中擅自翻了个儿,半池的水便哗哗往外流着,伴随这厢缠绵悱恻的靡靡动静,端显红脸暧昧。
他剥光她的衣服揽着她的腰,躬身搂了腿抱着人往床边走,她终于得空喘息,已上气不接下气,勾着他的脖子窝进他怀里。
却还惦念着水池里的裤子:“还没洗完呢。”
他也不理她的话,把人搁床上放着,倾身压了上去……
再后来的女人软成一滩水,绯红的脸蛋酥软的眼,连眉心都透着羞赧的红。她的手还放在男人的肩膀,顺着后颈摸了摸他的头,喘着气的男人贴着她的胸口转了个头,在她柔软的手心下若有似
无的蹭了蹭。
片刻后他从她身上起来,翻身躺在侧面又揽过她的肩,埋脸亲了亲她的头。
她挨着他躺了一会儿,掀被子准备下床。
“干嘛去?”
“你那裤子不洗,明天可就没穿的了。”
他把她捉回来,穿了短裤下床:“我去洗。”
“你会洗吗?”见他迈着长腿已走了过去,又嘱咐,“洗完拧干放在空调下面,要不明早干不了。”
他的声音隔着一面墙传来:“知道了。”
等他收拾完再从卫生间出来,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关了电视,再掀了被角贴着她躺下。项林珠浅眠,知道他在,便翻身往他怀里拱了拱。他揽住她,又压了压被角。
却听她问:“放空调下面了么?”
“放好了,踏实睡吧。”他拍着她的背哄着,“操不完的心。”
隔天一早,连日的阴霾终于过去,放晴的天空万里无云。
二人吃完早餐后一同去了研究所,经过小院再钻进小楼,二层的大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看见项林珠时纷纷和她打招呼。
她也一一应着,眼尖的同事瞄到门口的男人,不由和她递眼色:“男朋友?”
她没回应,只是羞赧着一笑,点了点头。接着八卦的女人们此起彼伏响起欢乐的动静,似在庆祝
她结婚。
穿着白褂的主任从实验室过来时,也远远和她打招呼:“小项回来啦,病都好了么?”
“都好了。”她说,“我今天来所里报个到,这就准备去青岛见见王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