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星城,驶入郊区,火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
轮子在轨道上规律的运转着,轰隆、轰隆……像某个特别有年代感的bgm。
朱曦曈摘掉一边耳机,将视线投到车窗外盛放的花海,和远处那抹越来越清晰的蓝。
是海。
「下一站,初角湾。」
她就要下车了。
初角湾的车站不大,刷上蓝色油漆的栅栏,装饰着海鸥羽毛的风铃,甚至是似是加了半匙盐的海风,每个角落都有近海城市的味道。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朱曦曈只觉得两条腿僵硬至极,刚刚查过地图,车站距离她准备去打工换宿的民宿也不远,她索性不打车,直接走路过去。
走了一小段路,路上几乎没有了人,少了人群的喧嚣,海浪拍在岸边的声音听在耳里更是乾脆俐落。
朱曦曈微微扬起头,一头原本被她整理得很精緻的短发霎那间随风翩然。
她闭上眼约莫三秒鐘的时间,再度睁眼的时候,恰巧撞见了天边那场盛大的落日馀暉。
她松开了握着行李的手,驻足对这场驀然而至的日落行以最虔诚的注目礼。
橘红色的天空倒映在海平面上,染得整个海都波光粼粼着夕阳的顏色。
然后视线再往右偏移了几度,朱曦曈注意到了另一抹佇立在海边的人影。
男孩一身白色素t,t恤底下的好身材在风的形塑下若隐若现。往上,一张比例良好的侧脸就这么掉入她毫无准备的目光里。
怦然心动来得猝不及防,她忘了时间似的凝着他。
如果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或许会对他一见倾心。
一直到男孩拉着行李箱抬步远去。
朱曦曈本来还在纠结该用什么名义叫住他,眼睛不经意扫到沙滩上的一张悠游卡。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合併了学生证的悠游卡。
原来他也是个大学生。
「同学!同学!」朱曦曈在他身后喊了两声。
可沙滩太大了,他似乎没听见。
朱曦曈本来不想随便看别人的证件的,毕竟说到底还是人家的隐私。
但眼下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咬咬唇,把悠游卡翻到背面,一个名字就这么莽莽撞撞的撞进她眼底。
「温肆远?」
她声音空洞的唸出那个名字,脑袋霎时只剩一片空白。
听见自己的名字,温肆远如她所预期的回过了头。
从前,她想像过无数个和温肆远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令人心情暴躁的人山人海的公车上、日常採买早餐的街头、刚好不约而同一起买到票房很差的电影票所以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冷清电影院,甚至是便利商店饮料柜上最后一瓶打折的气泡水前。
偏偏她第一次见到温肆远是在一场特别盛大的馀暉下,海特别蓝,天空特别烂漫。
她就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
朱曦曈迷惘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尽是懵懂。
捏着他的学生证的手收紧了些。
朱曦曈这辈子讨厌几样东西,虫子、刀子和高,还有温肆远。
风铃晃动了几下,无瑕的音色倾洩而出。
门被推了开来,sunny转头,微微一笑。
「订房吗?」
朱曦曈侧目瞥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他怎么还在这里啊?都跟一路了。
「两个人?」
sunny确认。
「一个人。」朱曦曈连忙澄清,扭了下下巴:「是他要订的,不是我。」
「那你是……」奕頡推开另一扇门走出来,绽笑,「小boss?」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小boss」应该是「小帮手」的意思吧?
朱曦曈点点头,「嗯,你好……」
她鞠躬鞠了一半,一串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在右侧落下,伴随着也四十五度下倾的身板。
「你也是小boss?」奕頡提了提声音。
「你好。」简单有力,知书达礼。
朱曦曈二度侧过去一眼。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小,她竟然要和他一起打工换宿一个月。
还来不及诧异,风铃第二次奏起它那不成调的歌。
「对不起我迟到了!」芦漫葭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止步的时候还踉蹌了一下。
「是订房迟到还是小boss报到迟到?」奕頡打趣。
芦漫葭愣了一下,「我没订房呀。」
一旁的sunny拍了拍手,「我们店里一个早上来了三个人,里面没一个客人。」
奕頡扯了扯嘴:「我去叫我哥出来。」
气氛组奕頡离开后,大厅就这么安静了一秒,然后sunny先是踱到窗前整理了下她的丸子头,再踱回三个人眼前。
「今天是八月一号。」sunny说,打量了遍三个人,「从今天起往后推三十天,这三十一天,你们都是初角湾上的小boss。至于为什么是『小boss』呢?因为我希望每一个小帮手都能把这里当自己的店,全力以赴去打理。」
虽然才初见sunny这么几分鐘,但朱曦曈看得出来,sunny是一个特别有魅力的女人,一身干练中带点慵懒,身材姣好,不失性感。
「当然了,我们这里包吃包住,只要你们够给力,週末还会由我视情况发放不定额的零用钱给你们。」
sunny说话的同时,奕頡领着一个帅气的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种连口罩都遮不住的帅,实不相瞒,那个霎那,朱曦曈真的为之诧异了一下。
「喔,这两个是我弟弟。」sunny往左挪了挪,三姐弟呈一字型站定于三个人面前。
「这是我姐,sunny,等等说的全部都忘掉也没关係,只要记得民宿里她最大。」奕頡笑了笑,「我是奕頡,今年大一,在附近的初兮大学唸餐饮,民宿里只要不是我姐或我哥的工作,全部都是我的工作。其实有件事我连我姐和我哥都没说过,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就顺便提一嘴。」
sunny和男人一左一右朝他横去一眼,眼睛里似乎在说着「好好说话」。
「不瞒你们说,我还是初大的校草……」
「多了啊。」sunny俐落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奕頡闪掉姐姐作势要发动的掐腰攻击,赶紧接上:「这位呢是比我大六岁的二哥……」
「我叫有天,负责初角湾上的厨房。」
有天摘下厨师专用口罩,朝大家微微点了个头。
「有天……」芦漫葭突然出声,复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们两个认识?」奕頡挑眉。
「应该……不认识。」有天不失礼貌的迟疑了一秒。
「不认识。」反倒是芦漫葭一口咬定却笑得开花。
「那就从你开始好了。」奕頡看向一脸懵懂的芦漫葭。「自我介绍啊。」
「我是芦漫葭,这是我的第二个名字。我是研究姓名学的,我的这个名字可好了,不论是事业运、健康运……甚至是桃花运,都旺。」芦漫葭强调。
「那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吗?」
芦漫葭还真的颇认真的想了一下。「你知道吗?扣掉你,我有三个朋友都叫奕頡。」
她是个单纯、不虚偽的人,连对一个名字的嫌弃都毫不隐讳。
奕頡赌气似的别开头。
「你呢?」
朱曦曈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连忙頷首。
「我是朱曦曈,今年十九岁,星城人,就读杰陵大学航太系。」
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朱曦曈特别加重了语气,还拿馀光瞥了右手边的温肆远一眼。
全程,温肆远都很安静,像一个彼岸的观火人。
「我也是星城人!」芦漫葭勾上朱曦曈的手,「杰陵大学中文系大一生。」
「真的吗?竟然是同届校友。」朱曦曈弯了弯眼。
「你呢?你该不会也是星城人吧?」奕頡随口问。
没想到温肆远很认真的应了一声。
「杰陵大学航太系?」他不带把握的乱猜了一把。
「嗯。」没想到还真的给他猜中了。
顿了下,温肆远淡淡补充。
「我是大二生。」
奕頡拍手:「你们两个是学长学妹啊?」
朱曦曈扭头,不客气的看了温肆远一眼。
她待在杰陵大学的这一年里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连耳闻他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世界真的好小啊。
「难怪难怪……看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我就想说你们肯定认识……」
「不认识。」一个异口同声截断了奕頡还没完整的话,简洁有力。
朱曦曈又扫过去一眼,可温肆远没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有天发问。
「温肆远。」
亲耳听见他唸自己的名字,朱曦曈一颗心还是很不争气的扎了一下。
她真的和这个名字有仇。
「好了好了,我留在这里接客,你们两个把小boss带上去转转,别忘了把该交接的工作都交接一下。」
发号施令完,sunny挥了下手,慢慢坐上柜台边的高脚椅。
「走吧。」有天领路,把大家带上楼。
「欸,你为什么说那是你第二个名字啊?」奕頡好奇了:「那你的第一个名字是什么?」
「芦盼盼。」芦漫葭顺口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芦盼盼现在不是我的名字了。芦漫葭是我自己改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想六个月欸。」
「一个名字想半年?」走在一边的朱曦曈不敢置信。
「是真的,不夸张。」芦漫葭点头如捣蒜。
「不会啊,我觉得芦盼盼还挺好听的……」奕頡就爱闹她,「盼盼、盼盼……嗯,真好听。」
「喂!我叫芦漫葭!」芦漫葭纠正。
「我就喜欢叫你盼盼。」奕頡调皮。
然后芦漫葭就和奕頡两个人在后头上演了一场你追我跑的戏码。
他们在楼梯间奔跑,朱曦曈看戏看得出神,没注意差点被波及的自己。
可是温肆远注意到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捉过她的手,往内侧一拉,然后放掉。
让她得以闪过脚下莽撞的两个人。
朱曦曈咬了下下唇,敛下眼睫。
「漫葭!」原本领在前头的有天突然发话,拉高音量喊了芦漫葭一声。
芦漫葭停下动作,有些怔愣的傻在原地。
「小心。」有天伸手拉了她一把。原来是她脚边的地上有一小块刚刷过的油漆,还没乾。
芦漫葭还没回过神,两眼放光的望着有天的背影。
「欸,你刚不是问我你的名字好吗?」芦漫葭抬起手肘撞了撞奕頡。
「嗯,怎么了吗?你突然想改口说你刚刚的判断出错了?」
「我觉得你哥的名字更好。」芦漫葭双眼熠熠。
「有天?」
「嗯,有天。」芦漫葭甜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如果养狗了,也想给我家马尔济斯叫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在场的四个人无不诧异,当事人有天甚至还咳了两声。
和狗共享一个名字……他已经搞不明白这是她对他名字的褒还是贬了。
「简单来说,你们要做的工作大致有这三样,接客、收房、打扫。」有天掰着手指算给大伙听,「厨房里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至于刚刚我哥提到的那三大工作,我每天会轮流安排你们到不同的岗位。」奕頡瞇了瞇眼,「所以接下来要教你们的东西,每个人都要好好学啊。」
每天三餐饭后总是民宿checkin和checkout的尖峰时段,比如现在,sunny正在一楼和额满的订单打架,两兄弟决定跳过接客,先带收房和打扫的部分。
他们找了一间空房间,示范了一遍完整的收房流程。
「盼盼,来,你做一次我看看。」
突然被cue的芦漫葭迟疑了两秒,一秒是迟疑这个突然,一秒是迟疑这个名字。
「就说了我不叫盼盼。」芦漫葭纠正了不知道今天的第几遍。
「大家都看好了啊。」奕頡直接点出错误,「像这样……这样是不合格的。」
芦漫葭挑起一边眉:「这样怎么了吗?」
「我姐有中偏重度的强迫症。」有天挤了下眼,默默的在后头发话了,「专家看过的。」
芦漫葭一听声,马上闭上嘴。
有天勾了勾唇,示意大伙凑近他:「小boss生存守则一,眼睛要随时能切换成尺或秤,该对称的东西没有不对称的道理。」
奕頡在一旁频频点头,似乎曾经是sunny强迫症下的重灾户。
在大伙离开房间之前,有天貌似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煞住脚步。
「怎么了吗?」朱曦曈问了一句。
可有天掉下的视线落在的是芦漫葭那头黝黑的大捲发上。
他笑笑,刻意的轻描淡写:「小boss生存守则二,随时看好自己的头发。」
大伙很有默契的会过意来,却见温肆远撇头扫了眼旁边朱曦曈的肩头。
「干嘛?」
感应到了那道视线,朱曦曈含糊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问。
「头发。」温肆远也不囉嗦,俐落一句,掷地有声。
朱曦曈皱眉看向自己的左肩……还真的有那么一丝她的头发。
不是……他的眼睛是放大镜是不是?
「它掉地上了吗?」朱曦曈是不可能和他好好说话的。
「曈曈,你要这样想就真的出事了。」奕頡缓颊,「在我姐的视线里,她只接受连着头皮的头发和没有头发……」
朱曦曈还没反应过来,温肆远就伸手将她衣服上的那根头发挑掉了。
「嗯哼,就像这样。」奕頡端起笑容,「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家sunny都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你少说两句,她听力很好。」有天压低音量提醒弟弟。
后面的对话朱曦曈其实都没怎么入耳。她抬眼,温肆远若无其事的放眼远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手指的温度还残存在她的衣服上,透着不厚的布料,轻轻烫着她的几吋肌肤。
「怎么了吗?」温肆远突然垂下眼,一双眼睛就这么乘载着她。
她看着他那双澄澈而通透的眼睛,如海一般宽广,如星一般有光。
然后她用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的声音落下一句话,虽然是问句,却好像也无须得到谁的回答。
「你能不能别用这双眼睛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