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果然下大了,满天飞舞的雪花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掩盖。走出三四米,就看不清楚人了。慕白术把围巾扯高了一些,挡住他大半张脸。他穿着汤医生白天穿的衣服,汤医生个子比他大一些,他特意装作顶着寒风的样子佝偻起身体,让体型上的差距尽量缩小。
进门的时候他按照汤医生的嘱咐朝门房里点了下头,里面的士兵看了他一眼,并没出来。慕白术松了一口气,第一关过了。
接下来,他按照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路径往落苏院走。不过,即使他背得不太熟也没什么问题,大雪让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即使他走错路,也没人会知道。
落苏院门口的守卫没有像后门的那两个一样躲进屋里,他们站在院门外的大雪之中。慕白术刚一走近就看出他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再走近些,慕白术看见他们的睫毛上都结了厚厚一层霜。
他微微低下头,左手扣紧围巾捂在脸上,做出不胜风雪的样子。守卫看见他来了,转身带路。他的手都被冻僵了,开门的时候,钥匙捅了好几下都进不去锁孔。
慕白术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上上下下,等到门终于被打开,他的心几乎要冲出来。
“汤医生请,”守卫侧开身体,“我半个小时以后过来。”
他一如既往地说着不变的话,慕白术按汤医生的嘱咐,什么都没回应,只是点了下头,就进了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慕白术听见锁门的声音。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沉沉的。慕白术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房间内的布置。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隔得老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颓靡之感。
慕白术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恨齐羽仪。那是他的四少啊,曾经意气风发,肥马轻裘的四少,他怎么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慕白术慢慢走过去,冯京墨听到动静,没有睁眼,却很主动地撩起袖子,露出布满针孔的手臂。
慕白术心如刀割,他忍不住伸手在冯京墨的手臂上婆娑起来。冯京墨不满地抖开他的手,拧着眉头说道,“快打啊,瞎摸什么。”
“玉灏,”慕白术声带颤抖,“你睁开眼看看我,玉灏,你看看我是谁。”
他拉住冯京墨的手,却被无情地甩开。
“少废话,快点。”
冯京墨瞪向他,慕白术满怀希望地迎上他的视线,却发现冯京墨根本不看他,而是直盯着他手里的药箱。
“快点。”
冯京墨扑过来,双手在箱子上挠起来。可他用不上力,折腾了半天,不仅没有打开,反而在手上划出好几道印子。
“快点儿啊!”
他越来越难受,整个人扭动起来。他因为打不开箱子发火,抬手开始猛砸。一下下的声音砸在慕白术的心上,他终于颤抖着手打开箱子,拿出针筒和药剂。
冯京墨兴奋地看着他划开玻璃瓶,把药水抽进针筒里。
“快点,快点。”他不停地舔着嘴唇,视线怎么从不肯从慕白术的手上挪开。
“来,来。”
一切准备停当,冯京墨主动把手伸到慕白术面前。这是慕白术一生中最沉重的一次注射,他没有想到,他会把吗|啡打进冯京墨的身体。
推筒按压到底,冯京墨长吁一口气,又瘫倒在床上。慕白术跪坐在脚踏上,等待最初的晕眩期过去,他知道,这时候,他说什么冯京墨都是听不见的。
“玉灏。”他摸着冯京墨的脸叫道,冯京墨瘦了好多,脸上的骨头都有些硌手。
“玉灏。”冯京墨没有反应,慕白术加大了声音,又狠心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他没有时间了,过不了多久守卫就会来的。
“玉灏,看我!”慕白术揪着冯京墨的衣襟晃了几下。
冯京墨终于睁开眼,他的视线落在慕白术脸上,似乎有些疑惑。
“玉灏,是我,十洲,我来接你了。”慕白术向冯京墨伸出手。
“走开。”冯京墨一巴掌打在慕白术手背上,他刚打完针,力气正足的时候,慕白术的手上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五个红指印。
“玉灏,是我啊,十洲,阿白。”慕白术看向冯京墨,他以为冯京墨没有认出他,伤心地哭诉着。“你的阿白啊。”
冯京墨冷冷地看着他,慕白术很快意识到冯京墨并不是没认出他。
而是,他真的在让自己,走。
“玉灏…”慕白术嗫嚅着说不出话,“为什么?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慕白术哭着扑上去,“我做错事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但你一定要跟我走,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你在乎我吗?”冯京墨轻哂一声,可是连嘴角都没翘起分毫。
“玉灏,我怎么会不在乎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慕白术一脸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冯京墨,怎么都想不透冯京墨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乎吗?”冯京墨歪了歪头看他,眨几下眼似乎想看清他,“在乎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陈泽元来找你了?”
“什么陈泽元?”慕白术彻底糊涂了,“他没来找过我啊。”
“没有?呵呵,”冯京墨轻蔑地一笑,“没有为什么你要骗我出去?阿白,没想到你也学会调虎离山了。”
“我没有,”慕白术根本听不懂冯京墨在说什么,什么调虎离山,他只是本能地解释,“是二少找我,说我们的事被人知道了,你那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了,可能会撑不住。让我劝你出去散散心,谁都别带,就我们两个。”
“你以为我会信?”冯京墨对慕白术的解释不屑一顾,“你跟子鸿从来没见过,你会听他的?”
“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慕白术简直要发疯,他好不容易进来,怎么想到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冯京墨,“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二少找的我。”
“就算是他又怎么样。”冯京墨突然开始脑瓜子疼,慕白术的话让他的脑子里似乎有无数地铁盆钢斗在敲打,吵得他头疼欲裂。他本能地不想想下去,“为什么不跟我说,今天他来找你你瞒着我做,那下次陈泽元来找你,你是不是也瞒着我做。你把我当什么?我不值得你告诉我实话吗?”
冯京墨似乎是说累了,他推开慕白术,重新倒在床上,顺手拉开被子把自己裹进去。慕白术跌坐在地上,看着冯京墨一点一点扭进被子里,又把自己裹成一只茧蛹。
“四少…”慕白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冯京墨的话像一把剑直刺他的心脏。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这样。玉灏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他怎么能齐羽仪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和玉灏商量,他为什么这么蠢。
是他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切。
慕白术想不顾一切地把冯京墨从茧里挖出来,向他道歉,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他想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原谅我吧。可他除了隔空虚虚地伸出手,沿着茧蛹的轮廓,一下下抚摸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守卫很准时地来接人,汤医生已经立在门侧的阴影里等他。他看了一眼床上,发现冯京墨已经睡了,才领着汤医生出去,随手关上门。汤医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清了。两个守卫同时叹了口气,所有人的睡了,只有他们还得守在这里,他们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棉大衣。
慕白术回到汤医生家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大家很默契地没有追问。可不管问不问,慕白术一样要说,都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在出力的人,他不可能不给他们交代。
这里头其实只有一个张中翔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孙先生只是来帮忙的,不插手别的事,其他人为了避嫌都没有过来。张中翔听完陷入了沉思,他敏感地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汤医生在外面不敢听,听他们似乎说完了,才探头探脑看进来。一看见屋子里的气氛,他的心又悬起来。
“那个…”他磨磨蹭蹭地挪进来,“明天?”
孙老板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立刻跟他说,“你放心,我们说话算话,不会反悔的。”
“那就好,那就好。”汤医生搓着手说,又有些讪讪地补充,“我没担心,我知道你们讲信用的。”
“我们先走吧,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张中翔率先站起来。
汤医生把他们送到门口,孙老板走在最后,临出门前,他转回头,对汤医生说。
“这次非常感谢汤医生,明天一早太太和少爷就会安全送到。这几天也许还有请汤医生帮忙的地方,到时候还请汤医生伸出援手。”
“一定,一定。”汤医生陪着笑说。
他还能说什么,今天这一出,他就算是上了贼船了。被齐羽仪知道,他的小命难保,他现在除了一切照办,还能做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汤医生关上门,把风雪和寒夜关在外面。早知道不接这个工作了,汤医生裹紧睡袍往里走,还好明天就能见到我大胖儿子了,他终于露出了几天以来久违的笑容。
“十洲,”张中翔和慕白术坐在后座,孙先生开车送他们回去。他表面上在闭目养神,其实心里一直打转,“我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通。”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齐家二少奶奶约出来聊一聊,”他看向慕白术,“事情也许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们必须先把真相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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