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堇年没有立即离开,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味散了一些了再回去。
  童熙还在睡,他将门掩拢了些,到客厅里打开电脑。
  一个上午的时间,只有蒋云哲和闫震进来送餐的时候出了些声音,其余时间都静悄悄的,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的声响反而很清晰。
  临近中午十二点,裴堇年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抬手捏了捏眉心,正在想着该去叫醒童熙,就听见套间内室的门打开,一道懒洋洋趿拉着童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唔......”童熙伸了个懒腰,混沌的问:“三哥,什么时间了?”
  “差二十分钟到十二点。”
  童熙打哈欠的嘴顿住了,不可置信的瞄了眼电视墙上的始终,果然......
  睡了这么久。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她便说边往沙发走去,裴堇年回头看她,唇角溢着白色的雾气,他半眯着眼,细长的睫毛很是性感撩人,在童熙走到近处的时候,倾身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身子后嵌入沙发时,两只莹白的小手从肩胛后伸过来,拥住了他。
  贴靠在他颈窝旁侧的小下巴恰好戳着他的骨骼,呼出的温热呼吸浮动在他耳廓边。
  裴堇年微微笑了笑,抬手抚着她的手臂,“看你睡得沉,舍不得叫醒。”
  童熙扯唇笑了笑,乖巧的送上小嘴在他唇上亲吻了一口,转眸看到茶几上几个快餐盒,眉心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你都吃完饭了啊,也不等我。”
  听着她小怨妇似的口吻,裴堇年实在忍不住笑,“乖乖,我吃的是早饭。”
  她眼神缩了缩,又嘻嘻的扯开唇笑,“我饿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想吃什么?”裴堇年拿起手机,准备叫餐。
  童熙手一挡,“我换衣服,我们下去吃,不在房间里。”
  裴堇年勾了她一眼,分明是无可奈何的眼神,却又疼爱得很:“那还不快去。”
  童熙原地站直,调皮的对他行了个军礼,然后瞬间破功,一蹦一跳的钻回卧室里。
  等吃过了午饭,裴堇年又带着童熙在度假村里到处玩了一圈,等童熙玩累了,也倒是黄昏时分,瘫软在吊床上就想睡,被裴堇年强硬的拎起来,赶回房间里再洗了澡才给上床。
  今晚上,裴堇年没闹她,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事实上他也睡得很安稳,温香软玉在怀,岁月安稳静好。
  这几日,像是偷得的浮生,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慢节奏的生活过,但有了童熙在身边,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第二天,童熙睡到自然醒,再洗漱好,已经是上午九点了,裴堇年收拾好了行李,带她到餐厅里吃完了早餐,和蒋云哲闫震分了两车,准备离开度假村。
  童熙在临上车前,兴冲冲的跑了回去,买了一大袋的垃圾零食,准备路上打发时间。
  她是睡饱了,一路上都没什么瞌睡,抱着一包薯片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仰头看着窗外的层峦叠嶂,感觉车子像是行驶在两山之间开辟出来的道路,视野很是开阔又震撼,来的时候是睡着来的,回去的路上,才开始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可是感叹完了之后,情绪又怏了下来,一个劲的叹气。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挺高兴的?”裴堇年余光瞟了她一眼。
  童熙捏着一块薯片,小嘴咬住一脚,一双浅褐的眸瞳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时间怎么这么短呢,就这么回去了。”
  他轻声笑道:“怎么,还没玩够?”
  “也不是。”她摇摇头,摇得神色游移:“就是不知道下次再出来玩是什么时候了,你平时都那么忙。”
  裴堇年伸手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又收回去把住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路况的目光分了些许给她:“你要是喜欢,我每个月抽几天的时间陪你。”
  童熙忽然默声了,对着他耸了下鼻子,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即便在倒退着,山体面积也很大的层山。
  她不敢轻易答应,因为裴堇年一定会答应,但这么的话,公司的事就会堆积了,早时候累的还是他。
  童熙岂不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放在中控台的手机振动声响起,童熙轻睇了一眼,来电显示上跳跃着的名字让她顷刻愣了下来。
  裴堇年也注意到了,平静清澈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当着童熙的面,将电话接起,“洛叔,有事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略有些嘈杂,隔远了隐约能听见起重机运作的声音,洛长叙的声音较平时拔高了些,“堇年,我正在工地上,刚才查出几处水管用了劣质材料,人被我逮着了,怎么处理?”
  “您决定就好,如果要送警局,记得把证据带上。”
  “这是自然。”
  洛长叙相当于是认同了裴堇年的话,却又没有着急着挂电话,明显是还有事要说,裴堇年心里明镜一般,却又不开口问,他单手把着方向盘,指节修长的手指抬起一指,轻轻的叩击着。
  “还有就是......查出来的人,是我这边的。”
  “嗯。”裴堇年将方向盘朝左打,对面行驶过来一辆车,车轮碾过露面上的积水,昨夜才下过雨的地面泥水较多,溅了些在挡风玻璃前,裴堇年顺手打开了雨刷。
  沉黑的眼眸隔着交互运作的雨刷看向前方的路况,晦莫的视线看不清内里藏着的高深莫测,嗓音沉着得不闻一丝怒气:“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能怪您。”
  “我们第一次合作就发生这样的事,我实在是......”
  洛长叙叹了声气,略有些挫败的语气:“总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好,交给您,我放心。”
  童熙双眼圆鼓鼓的瞪着,裴堇年每说一句话,她眉心就紧皱一分,车厢内本就安静,四面车窗紧闭着,风声掠不进来,也因此,听筒里传出来的,洛长叙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你跟洛家有合作?”
  裴堇年刚一结束通话,手机一从耳朵上拿下来,童熙就抢了去,翻开通话记录看了一眼,最上面的果然是洛长叙的名字,心里也不知是气还是怒,总之就有一块大石堵在了心口,闷闷得憋得很不好受。
  裴堇年轻睨她一眼,“瞧你吃醋的那样,想问什么就问。”
  童熙很清晰很清晰的哼出了一声,把手机扔回了中控台,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这也不算是无理取闹吧。
  洛长叙可是洛璃的爸爸,发生了那么多事,都有洛璃这个白莲花在当中搅过局,她就算再是大度,也大度不到哪里去。
  “裴氏有块地皮在市政府对面,前段时间公开招标,被洛氏投去了,后来他拿着土地来找到我,想要一起合作,我在房地产怎么说也算是权威,便签了合同。”
  裴堇年平铺直叙的声音,乍听之下,言语间丝毫没有藏有猫腻的可能。
  “是么?”
  童熙眉眼上挑着,那抹不郁在脸上写得清楚明白,“你要是不想合作的人,踏破了门槛也没用。”
  言下之意,他本来就有要和洛家合作的意向。
  童熙无意间听温慈说起过,老参谋之所以时不时的帮衬着洛家,一大部分原因是看在已经去世的洛副官面上,另一层,便是洛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仅仅能维持着表面的世家门楣而已。
  可同情归同情,当真知道裴堇年有意伸手拉一把的时候,心里怎么都是不舒服的。
  裴堇年唇角不可察觉的勾起,这种笑容只有在和童熙在一起时,才会这么的疼宠呵护,他轻轻的嗓音带着性感的沙哑,“小兔崽子,吃醋也吃得合适一点啊,你老公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么,我合作的对象不是洛家,是洛氏。”
  还不是一样么!
  童熙双手环臂,和他堵着气了,故意不说话。
  可是歪头靠在座椅上又睡不着,磨磨蹭蹭了一个多小时,忽然瓮声瓮气的说:“合作可以,不可以跟洛璃有接触。”
  裴堇年眼角斜睨了她一眼,黢黑的眸子盛有笑意:“小醋坛子。”
  童熙背对着他,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天气本就阴沉,她从窗户上看见自己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
  算了,人和心都是她的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同一时间,洛家。
  洛璃看着摆放在茶几上的礼物和高点,眉眼间凝着一抹沉重,一丝浅笑也吝啬给予,她低垂着头,将眸底的抗拒和厌恶尽数敛在了眼眶里。
  “杨姨,如果您同意,我想尽快将漓儿娶进门。”
  杨思睿早在看见裴云深提着的东西都是双份时,心里就已经猜测了个大概。
  他是来提亲的。
  “我是可以的,但还是要看漓儿的意思。”
  杨思睿和洛璃并排坐着,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拇指不动声色的在她虎口的位置掐了一下,“漓儿,你说呢。”
  洛璃抬起头,看着裴云深天生宠儿一般清隽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他手上端着一杯茶,指节修长,肤色偏麦色,眉眼五官都仿佛是精心雕琢出的工艺品,浑身凛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后天部队里锻炼出来的干练俊朗,从头到脚,完美得无可挑剔。
  但洛璃看着他的脸,脑子里却该死的浮现出另外一张和他有着四五分想象的脸孔,眼神忽然变得一片荒芜,兴致颇淡的应付一声:“你们决定就好。”
  “什么叫我们决定,你这孩子!”
  杨思睿拉扯了洛璃一下,尤其是在看见裴云深唇角压下的笑容时,心头忽然一阵打鼓,她好言好语的劝说道:“你跟云深小时候就在一起过,你和他结婚,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还在犟什么呢。”
  “妈!”
  洛璃一声沉呵。
  她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杏眸内积聚起了一层雾气,她咬着下唇,表情很是灰白,低语道:“你知道我在犟什么。”
  何必逼我。
  杨思睿眼瞳内闪躲了一下,重重捏了一下洛璃的手,快速的沉稳了一下心绪,而后看着一身沉稳气质的裴云深。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在场听着也不太好,云深啊,漓儿的脾气坏,你多担待一点,好么。”
  裴云深点头,薄唇挽着一抹淡笑,“这是自然的,您言重了。”
  “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有,你们聊着。”
  杨思睿起身,裴云深也跟着站起身来,他所站立的角度,身后恰好是阳光打来的方向,挺拔的身子一经拔高,宽阔伟岸的肩胛挡下了大片的光束,不是很明显的阴影一路延伸至洛璃身上,恰好覆过了她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漓儿,抬头看着我。”
  洛璃没动。
  裴云深眉心蹙了一下,轮廓分明的五官浮现出一丝失望。
  “你反悔了?”
  洛璃眼睫颤动着,继而自嘲的笑了一声:“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的么,你帮我最后一次,我嫁给你。”
  男人眼眸一眯:“但我没答应婚后住在裴宅,没有达到你的目的,所以你失望了?”
  洛璃心口忽然一痛。
  攸然抬头,用着很不友善的眼神,直直的逼视向他,咬牙切齿的开口:“是,失望!你们人人都以为能够看透我,在我面前说些自以为是的话,当真以为我是可以被摆布的布娃娃吗?”
  裴云深眼眸深沉的一敛,湛黑的视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绷紧了唇没有说话。
  洛璃抱着头,五指穿插入发,忽然痴痴的笑出两声:“今时今日,我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小丑一样的人物,难道还有什么价值吗?”
  “你明明可以不用来我妈面前演这一出戏,强调着非要娶我,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裴云深双手插在裤兜里,表面沉着,实则借着宽大的西装下摆,挡住了裤兜里早已紧握的拳头,深邃沉着的眸子望着洛璃,“因为爱你。”
  洛璃狠狠一震。
  难以置信的抬头,可能紧张,可能是惊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禁不住想要向他确认:“你说什么?”
  “从你小学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
  他声音温润,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面孔的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会这般的小心翼翼,眉角眼梢都挂着疼爱和呵护。
  “我爱你的时间,比起你爱裴堇年的时间,只多不少。”
  洛璃脑子里一片混沌,张张口,却忽然发现自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说话,听我说。”
  “你的初恋是我,我在你之前,也没有想要认真对待的女人,后来你爱上裴堇年,成为了他的女朋友,我才发现,你一直不肯公开我们的关系,就是给自己留了余地,我不怪你,即便是你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我面前,随他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怪你。”
  “你做了许多错事,我等着你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一回头,其实我还在这里。”
  “问我为什么娶你,除了爱,还能是因为什么。”
  洛璃双眸越加的大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心里却十分清楚。
  以她今时今日的名声,能嫁给裴云深,入了裴家的门,相当于堵了那些对她落井下石的渣滓们那张碎嘴。
  她在最后孤注一掷也没能撼动裴堇年对童熙的爱意和婚姻,那时候她就已经该死心了,但死不了。
  她也清楚,身后一直都有一个裴云深,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条件的配合和顺从。
  到现在她竟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裴云深在这时候上门提亲,是因为她的名声已经臭了......
  他在她被众人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或许,他根本就一直等着,等着她腐朽,等着她身败名裂,然后像个神邸一般的来救赎她,那样她就会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这么深的心机,呵呵,这种套路般的心机,哈哈!
  洛璃看裴云深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她上下唇瓣贴合了两下,刺人的话语已经到了门口,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杨思睿手里举着手机,神色慌张的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浑身害怕得颤抖,说话声也藏不住那丝怕意。
  “漓儿,你爸爸出事了......”
  ......
  回到裴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
  车子刚一倒进车库,童熙站在外面的等裴堇年,脚上忽然黏上来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有点酥酥麻麻的,童熙一颤后很快镇定下来,有些无赖的看着正用脑袋贴着她拱的小东西。
  “生生,干什么呢?”
  生生仰头看着童熙,麋鹿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童熙勾勾小手,等她矮身下来的时候,抬手遮住自己的小嘴,凑近童熙耳边轻声说:“奶奶给我买了好好吃的零食,我只给妈妈吃。”
  他边说,眼睛还往车库的方向瞄了两眼。
  “奶奶说呢,爸爸最近不乖,老爱到处乱跑,还把妈妈给拐跑了,有好吃的不要给他。”
  童熙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等爸爸什么时候乖了,我们再分给他吃好不好?”
  生生很认真的点头,极其认同童熙说的话,小模样可爱得紧。
  裴堇年停好车出来,就看见一大一小的咬耳朵,他也不急着过去,等着母子两偷偷的拿眼睛觑他的的时候,才提着步子走过来,“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生生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态度转变得极快,伸出双手要抱抱。
  裴堇年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手臂托在她膝盖弯上端,生生一爬到他的身上,两只小爪子就开始胡乱的扒拉他的衣服,挺括的衣领瞬间变得凌乱散漫。
  裴堇年轻睨童熙一眼,“捣乱的本事跟你差不多。”
  童熙憋着笑,也不反驳他,跟他怀里的生生交换了个幼稚的眼神,然后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晚饭很丰盛,温慈特地让吴妈多做了几个菜,生怕这两天他们出去玩的时间没吃好。
  用完餐后,裴堇年被裴书厚叫去了书房,门刚一掩上,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一个烟壶。
  “我让你胡闹,做事是越来越没分寸了!”老参谋气急败坏的声音,逼近过来。
  裴堇年头一歪躲过了,拇指在鬓角上揩了一下,“又在无理取闹什么?”
  裴书厚手指着他,瞥见他身后虚掩的房门,沉呵一声:“把门关上。”
  裴堇年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脚将门抵上了,“说吧,怎么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市政府对面的那块地签给洛长叙了,还答应跟他一起合作?”
  裴堇年点头,大方承认:“怎么了?”
  裴书厚眼尾吊着他,气怒不轻,“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自己说说吧,那块地他是用什么价格拿下的。”
  裴堇年没说话,深邃内敛的面容上无惊无澜,似乎早就料到裴书厚会找他问话,居然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那么一副坦然的模样,做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世上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那块地根本就没那么值钱,那些竞标的公司,除去一些胆大的小公司来碰碰运气,真正有本事拿得出价钱的那几家要么是你的朋友,要么是和你有过多年合作的对象,到最后都放手了,让洛长叙拿走,但是价格,几乎是把整个洛氏可周转的资金都抽走了。”
  裴堇年眉梢轻挑,压着步子迈到茶几后面,弯腰端了一杯茶,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清淡的茶香气,他浅吸了一口,送到唇口轻抿了一口。
  “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裴书厚精明灼烁的眼睛直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阴谋诡谲来,然后他挫败的发现,这个儿子早就已经成长到不能让他一眼看穿的程度。
  “这个项目要是成了,洛氏将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要是败了,就会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洛长叙把翻盘的机会寄托在了你身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想要拉他们一把,还是从后面捅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