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裳噗嗤笑了一声。
  “唉,阿润,不知道你还记得安雪采吗?”
  王润当然记得这个人,这个人还是个很上不得台面一个人。
  商云裳拿他来举例,正是因为安雪采low。她微笑:“安郎曾经也是个很自信的人,觉得我应该喜欢他。我若不喜欢他,则必定另外攀了个高枝。可是呢,我不喜欢他,跟别的事情有什么相干。阿润,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王润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他只觉得胸口一口热血躁动,十分难受。
  第130章 大结局(下) 下
  此刻王润自然不愿意在商云裳面前流露虚弱姿态, 然而却由不得他了。
  他本来有病,此刻更是动气,动气则伤身。
  王润忍不住咳嗽, 热燥的喉血被他咳出, 使得王润眼前被褥斑斑点点,尽是嫣红。
  商云裳掏出手帕, 擦去了王润唇上的血污,嗓音还是那般温柔关切:“阿润, 你瞧你, 总是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些年来, 她对王润一直那么温柔。
  药汁已凉, 商云裳握住了药碗,眼波涟涟生辉:“我不是说了, 你该吃药了。”
  王润当然不会咽下这碗药汤。
  因为这碗药是商云裳捧来的,因为商云裳恨自己。他不知道商云裳心里是怎么想的,阿裳心里究竟有多恨?
  商云裳嗤笑一声。
  强灌是不可能的, 王润没那么容易搞。
  这个男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却很爱惜自己的命。这房中看似没有别的人, 可却有侍卫隐匿于暗处, 像工作人一样保护王润。王润也不在意什么隐私, 因为他没把这些人当人。这些暗卫被特殊方式训练出来, 也早被了自己的人格, 就像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商云裳将这碗发凉的药喝下, 咽了这碗药汤。
  她自然没什么事, 还好好活着。
  商云裳微笑:“你在想什么呢,这药里没有毒的。不过,你一直这么胆小, 怕了也不奇怪。阿润啊,你总是喜欢一些刺激的东西,总是喜欢瞧别人的人性。可轮到你了,你多像一个正常人。”
  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时候,自然也是无法共情。
  王润狼狈又愤怒的瞧着她。
  商云裳持续输出刀子:“可我不喜欢胆小的男人,所以实在没办法爱你。我喜欢具有有勇气,有魄力男人,可你不是。小时候你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堂堂正正说出来?非要我落入尘埃,你才敢伸出手。唉,你不过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王润闭上眼,唇瓣轻轻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云裳:“你今日乏了,好生歇息吧。”
  王润这病却是好不了。
  念善会占据禹都之后,声势大增。王家到处投资,偏生没有买上念善会的股。不止如此,念善会还撕破假惺惺小白兔的面皮,露出了狰狞邪恶的面目。
  打世家分田地的口号被喊出来,总之双方搞得不可兼容。
  商云裳简直是个大预言家,族中很快有人提出迁入南楚,暂避锋芒。
  美玉岂可与顽石相碰,既然有个安乐窝似退路,王氏族人也没破釜沉舟之心。这样想的人,居然也不少。
  既有锦衣玉食可享,何苦磕个头破血流。
  一切种种,竟如商云裳所言,王润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王氏族人准备迁出这中州之地,准备看着这群泥腿子缔造的国家闹出笑话。大家可以暗中行动,再行挑拨离间,何必去硬碰硬呢?
  王润瞧在眼里,也知晓人心不可违。
  他若一意孤行,只怕落不得好,更何况王润身子也不行了。
  更奇葩的还是商云裳。
  她还是留在王家,一如从前,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也许她想要瞧一瞧王润笑话?
  那这就不好施展了。
  王润脑补了许多商云裳的用意,却再也看不透这个女人心思。
  到了这年冬日,王润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自认为明白了商云裳的心。
  雪下了一夜,房中火炉温暖,王润却是咳嗽不止,一夜无眠。
  清晨阳光落在了王润苍白的面颊之上,他忽而明白自己寿岁已到尽时。
  他招来下属,让其在自己死了后,杀了商云裳陪葬。
  这个剧本是多么的俗套,多么可笑,可王润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惨然笑了笑,自己是多么的气急败坏,多么庸俗。他自认为是个有逼格的坏蛋,因为他不会将心爱的女人小黑屋。可是现在,他在商云裳面前彻底失败了,却用简单粗暴方式去掠夺。
  这就是阿裳想要告诉自己东西吗?
  商云裳将他最后的逼格都毁了去了。
  现在是他要杀了商云裳,王润却还委屈上。
  然后王润眼前越来越花,他眼前浮起了商云裳的背影,那背影又转为商云裳男装时候的样子。可无论什么模样,那道背影却离王润越来越远了。
  王润伸手去抓,手指僵在虚空,终究是软软垂落。
  王润死了后,王家最后一点儿心气儿也是消散。王家生出一阵动荡,到最后大家达成共识,还是跑了吧。
  商云裳呆在曾经的院子里,却没有要跑的意思。
  别人瞧在眼里,还品出点儿深情味道。
  也是,王润这些年来很是宠爱这个歌姬,竟无意娶妻,可见对商云裳是真爱了。
  那么商云裳自然是伤心难过,不愿意理睬世俗的事情。
  眼见那朱楼起,眼见那楼塌了。
  无论王家此刻怎样一副光景,都似和商云裳没什么关系。
  淙淙琴音这样子流淌,冬日的天气干燥冰冷,一枚火箭划破了空气,咚的扎在柱上。
  热气这般流淌,映衬着商云裳的眉眼。
  王润工于心计,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养出几个莫得思想的工具人。如今王润虽死,倒有人将王润的命令贯彻到底。
  这个美丽的歌姬,便是王润的一件殉葬品。
  更多的火箭这样子飞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长长的光华。园中暗角处早被泼了油脂和烈酒,如今被火一撩,顿时也是熊熊燃烧起来。
  也不多时,满园都是红莲般的烈火。那把火烧得极旺盛,王家有人瞧见了,却也懂了什么,各自心照不宣。
  王润身子骨弱,他的才华与心机都是掩于黑土之中。既是如此,总要去寻一件说得过去的殉葬品。
  商云裳却没什么慌乱之色。
  她早遣散下人,独独留了自己。周围的温度已经变得滚热,她却恍若未间,任由琴音从她雪白的手指间泄落。
  便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却是飞掠而来,生生以剑气冲散了这冲天火焰。
  越红鱼冰雪般眸子就从烟火中浮现,四周火焰皆被剑气所搅,扫得干干净净。
  这几年来,商云裳跟念善会也有一些交集。就像禹都之事,背后便有商云裳的身影。
  怎么着越红鱼接的也是拯救女配剧本,自然要来一来。
  可是商云裳却没有动,她朝着越红鱼摇摇头。此刻她手指按住了琴弦,唇角却透出了一丝笑容:“越剑仙,你知晓我这些年,又做过什么事?”
  越红鱼心里沉了沉,心里忽而有些悲伤。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商云裳曾经放弃过她自己,一个人若是放弃了自己,就会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过分不过分了。
  她跟了王润那么久,手也不会多干净。
  那么有一天,这个人便算醒过来,也抹不去曾经。
  越红鱼能懂商云裳的意思,她青袖轻拂,使那些个火焰纷纷散开。
  商云裳:“记得第一次见到越剑仙,是在西陲之地,剑仙要去漠中城。”
  越红鱼当然也记得,因为商云裳很容易令人印像深刻。她想到了商云裳对安雪采为零的好感度。此刻的商云裳清灵妩媚,温柔可亲,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商云裳嗓音转幽:“可我去漠中城却是另有图谋。我不介意西陲大乱,也不介意死多少人。既然那位慕城主是那样儿的人,那便该让世人知晓。若因此西陲陷入战争泥泽,我也不在意。我跟阿玄不一样,他希望西陲之地保持平静,可我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平静。虚伪的和平,只不过由黑暗中尸骨供养。”
  她也没阻止王润那些计划,看着王润搞风搞雨。
  安雪采、唐鹤、南安王,这个世界上无耻野心家实在太多了,她管得过来吗?连安阳王那种稍有点儿格调体面的枭雄,都是罕见之物。也许这个世界,终究是黑暗的。
  至少那时候,商云裳是这么想的。
  商云裳抬起自己素净的手掌,可这片手掌其实染满了鲜血。
  她跟王润厮混那几年,是她最放纵最冷血的岁月。
  她确实被王润拉入泥潭,喘不过气来。
  商云裳:“后来,我也后悔了。”
  她没说自己为什么后悔。因为那时候越红鱼解决了漠中城的事,令商云裳觉得惊讶。卫玄这样瞧着越红鱼,从此移不开视线。那么商云裳呢,也看到了一些积极的东西。
  那些事情虽跟商云裳不相干,可是世间总有一些美好的。
  从河州的战鼓响起,唐焦儿为唤醒那些麻木的教众从高台上跳下来,安阳王府的小公主为了理想舍弃了荣华富贵,叶家的千金守住了河州,天下无敌的越红鱼宽恕了她的师尊。
  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已经枯了,可仍然有些东西值得继续看下去了。
  一个人就算落在了泥潭深处,也渴望着一抹光明。
  旧日里的怨恨再深,也会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淡了去。
  那么那些日子的事,终究是错了。
  王润脑补了许多,可他终究不明白商云裳。商云裳只是贯彻自己的对错,为此负责罢了。
  她不愿意,也不能活下去了。
  这并不是因为商云裳对人生失去了希望,而是她再一次拥抱了自己人生,回到了曾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