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叔伯夫人,楞是态度强硬的跟着顾仲遥和谢檀一起入了相府,追进了前厅之中。
谢檀考虑到自己迟早是要跟顾家划清关系的,旁听人家的糟心事实在没有必要,于是打算趁乱脚底抹油先撤了,却被一位叔母拉住了手。
“你就是三郎的新妇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过门这么久连族里的长辈都没见过,今儿第一次碰面,就让你瞧了笑话,真是作孽啊!”
叔母絮絮叨叨的,“其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是不讲道理,不过就是想求个公道!”
谢檀闻言,不禁哂然。
想起很多年前,她父亲沉痾病重,多年不曾露面的母亲突然回到了老家,拉着她的手、向她讨要父亲名下的那套房子时,像是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你想想,等你爸走了,你一个未成年的初中生,除了我还能靠谁?难不成去投靠你爸家那些不成气的穷亲戚,让他们占了原本应该是你的东西?你听妈的话,把房子交给妈妈来处理!妈这么做,不是不讲道理,不过是想为你求个公道!”
不曾想过的是,穿越了千百年、不同的空间与维度,可人们说的那些话,竟然依旧是无比的相似。
“什么公道?”
谢檀大力抽出手来,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七叔父公务上到底有没有过错、该不该被罢官,自有朝臣与圣上决断,岂是深宅妇人所能断言的?诸位同我一样,根本不了解政务,又怎么知道孰是孰非?”
被撇开了手的那位叔母,见谢檀生得一副娇柔模样,没想到一开口却竟然如此咄咄,禁不住当场愣住。
旁边那位年纪最长的老夫人闻言,哼了一声,“鄞州城中谁人不知,这眼下的朝堂都由相国大人你一人掌控!”她指了指顾仲遥,“孰是孰非,还不是任由着你颠倒黑白?”
顾仲遥神色冷戾,正欲开口,却被旁边的谢檀率先接过了话去,道:“你既然都知道这点,还敢跑过来闹事,我也真是佩服得很!”
她视线在几位妇人面上扫过,“你们家中的夫君子侄,为何不出面闹事?偏偏只让你们这些女人来出头?那是因为他们比你们更清楚,想要在当今的朝中升职加官,还得依仗着跟相国大人的这层亲戚关系!你们要是看不惯顾相嚣张跋扈、颠倒黑白,那就先想办法把自己变得比他更强大,再来找他理论啊!不要这般没有底气,只能靠着辈份来压人!”
老夫人被谢檀气得身体发抖,指着她,“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跟长辈说话!难怪你们谢家满门……”
“住口!”
顾仲遥将谢檀拉至身后,语气森冷,“大伯母若是来为七房鸣不平,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相府琐事繁多,不便留客,恕不相送!”
大伯母恨恨地一跺脚,手指哆哆嗦嗦地向顾仲遥戳着,语气里带着一抹哭腔,“好啊,好啊,你如今出息了,就不把我放在了眼里是吧?你也不想想,当初你父亲要把你这个外室养的庶子带回府,所有的人全都反对,唯独我跟你大伯替你说了好话!要不是我们,你能活到现在吗?早知今日,那时就该狠心让你死在外头!”
她说得身体簌簌发抖,几欲站立不稳。旁边两名叔母赶紧上前相扶,附和着叹息啜泣。
顾仲遥看着她们,冷冷一笑,“大伯和大伯母当日确是辛苦,为讨我父亲欢心,做出了让自己如今后悔不已之事!若不是记着大伯母昔时的这份‘恩情’,我今日又岂能让你们踏入这相府半步?”
他召来近侍,吩咐道:“让府卫把几位夫人请回去。若她们执意要闹,就送到朱雀大街上去闹。”目光扫过妇人们,“反正我已经担了个奸臣的头衔,根本不在乎名声再坏些。”
语毕,拉起谢檀,大步走了出去。
顾仲遥肩宽腿长的,谢檀几乎是带着小跑,才勉强能跟上他的步速。
手被他紧紧地握住,依稀能感受到从他掌中传递而来的某种强烈情绪……
两人上了厅外长廊,穿过月门,到了内湖一侧的荷塘。
顾仲遥终于放缓了脚步,谢檀连忙抽出了手来。
“以后碰见她们,不必搭理。”
顾仲遥在一处水榭凭栏处驻足,面朝荷塘,微微吸了口带着荷叶清香的空气,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谢檀活动了一下手指,总觉得手背上还残留着刚才他掌心里的温度,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讪笑了下,“确实不该搭理。刚才我那么说,或许真的是太过火了些……按理说,要是人再聪明些,是能安抚住她们,让你一家和和气气的……”
她抬眼望向顾仲遥,见他凭栏而立,侧影孤寂,湖风托起鬓边的一缕发丝,掠过了弧度苦涩的唇角。
莫名的,让她想起了午后在宫巷口看到的那一道疲惫身影……
谢檀调转身形,打算离开。
脚尖打了个圈儿,人又蓦地顿住,转过身斟酌开口道:“我听婢女说过,顾家的亲戚若是来这里闹事,也是讨不到好处的。”
小虹还提过,顾家早在好些年前就分了家。顾仲遥的父亲顾怀石,因是唯一的嫡子、且又官拜相国,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顾氏宗祧。其他的庶出兄弟,要么远调京外,要么迁至了旁边的别院分府居住,平日来往得并不频繁。而之前来闹过事的亲戚,也都是直接被府卫给带走的。
谢檀清了下喉咙,继续说道:“咳,我推测啊,她们突然有胆量来闹事,八成是看到你最近被沐太尉分夺了不少权势……所以说,你早点打定主意,跟我联手对付沐太尉,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没办法,考虑到事业规划,必须随时找机会打广告。
顾仲遥望着荷塘,半晌,带着悒郁的轻嘲一笑,“有你这样的女儿,谢光竟然还能沦入死境,实乃可笑。”
谢檀默默消化着这句话,内心情绪忽而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地叹喟了一声,“我这样的女儿,关键时候,总是帮不什么忙的。”
顾仲遥转过身来。
这一刹那的谢檀,恰巧垂下了眼帘,微微轻咬了下唇角,眉梢蕴着一抹悲忧的愁意,全然再无平日里那种表情鲜活的模样。
顾仲遥转回身,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你的提议,我可以答应。”
谢檀回过神来,激动地抬起眼,“真的?”
看来打广告果然需要抓准最佳时机,才能产生最大的影响力!
顾仲遥眺向湖面交迭起伏的波纹,“但你需要先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以后不许擅自出府。我树敌众多,你独自出门在外,有可能会陷入危险,被人用来对付我。”
谢檀想了想,“那我万一有事需要出门呢?我多带些府卫不行吗?”
顾仲遥态度坚决,“不行。”顿了一顿,“实在要出门,就来找我,我带你出去。”
谢檀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好吧。”
“第二,”
顾仲遥继续说道:“窃取兵符之事,具体怎么做,由我来安排。若是需要你配合,我会提前让你知晓。”
谢檀张口欲驳,“可是……”
转念再一想,反派其他的技能水平她不了解,但搞这种事情确实是业界翘楚,如果自己追问得太深入的话,会不会反倒引起他的怀疑?
“那……也行吧。”
她点了下头,“但是,如果我有疑问的话,你也不能故意隐瞒啊!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生平最恨之事,就是被人欺骗吗?非常凑巧的是,我也最恨这点!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哈哈,以后合作一定很愉快!”
她凑到顾仲遥身边,差一点就想伸手来个商务握手了。
谢檀微微侧仰着脑袋,望向顾仲遥,见他终于淡然颌了下首,不禁笑逐颜开。
“那为表合作诚意,以后你家亲戚再来闹事的话,若有需要我出马效劳的地方、我也绝不推辞!说实话啊,女人间的很多弯弯绕绕,非得靠女人特有的聪明才智才能解得开。对付这些人,我还是略有些经验的!”
“聪明才智?”
顾仲遥回想起适才在前厅的种种,忍不住垂眸睨了谢檀一眼,唇角轻牵,“是自相矛盾吧。”
在车里一脸正色地说不能因为是女人、就被小瞧,转过身对着叔伯母们,又说什么深宅妇人同她一样,根本不了解政务。
明明是只伶牙俐齿的小狐狸,竟然还敢自诩英雄,说什么最恨被骗……
真是……
谢檀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与顾仲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中,倒映着粼粼的湖光,浮泛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淡淡的揶揄笑意。
她恍然有些失神,思绪一瞬混乱。
脑海中,仿佛又有灼灼目光掠过,高崖风啸,气息温热,马踏碎石。
还有,狂乱的心跳……
谢檀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下意识的将手抚上了面前的白玉石栏,微微发烫的手背贴着冰凉的石料。
顾仲遥亦默然垂下了眼,攥在袖口处的手渐握成拳。
唯有清风,依旧夹杂着莲叶的清香,温柔而迷离的,在两人间慢悠悠地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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