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的唇角明显是微微往下撇的。很显然,他听了那些话,也不太高兴。
祝沉吟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不说话了,但祝文军却没想消停。
吃了一会儿冷菜,祝文军这时又开口问道:“羡羡,你现在工作忙么?”
她回:“忙,我这工作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忙是好事,毕竟你在外交部的这份工作非常体面。”祝文军说,“但是既然你现在和沉吟结婚了,也要多注重维护家庭关系。沉吟在医院里经常需要值班,日夜颠倒,你作为太太,还是要抽出时间多照顾他一点。”
高嘉羡闭了闭眼,笑笑:“嗯,我知道的。”
祝文军:“之前你在国外工作的时候,我就一直和你爸妈说,让你尽快调职回国。驻外外交官虽然能积累人脉和经验见识,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老是一个人在外面四处跑,总不是那么好。”“女孩子嘛,不求能够取得多么巨大的成就和人生价值,那是男人的活。女孩子求的就是一个稳定和安心,相夫教子不就是女孩子最大的成就吗?”
在祝文军说前面那段话的时候,高嘉羡其实就已经听得不太舒服了。她决定做外交官之后,顾宁和高鸿一直都是百分百地支持她,哪怕她在外奔波工作再苦再累,他们都会说这是她人生里很靓丽的风景线,他们为她的努力和成就而感到骄傲。
而祝文军接着居然又说,女孩子没必要获得个人成就,实现自我价值是男人的特权。
开什么玩笑?他还活在原始社会里么?
一旁的管芯这时也没闲着,立刻开始给自己家的孩子找存在感:“大哥说的是啊!像咱们家容融主内,易祺主外,两人配合得当,生活过得多么幸福完满。”
高嘉羡这时放下了筷子。
她笑眯眯地说:“没错,像容融这样,每一天只要尽心维护好先生和孩子的生活,的确令人羡慕不已。”
“不过,我的好朋友菱画可以一人独挡一面,帮忙分析判断国家层面的决策;她的妹妹菱沐是长川最优秀的电视台主持人。还有祝静,她和沉吟一样是一名优秀的医生,她虽然热爱她的家庭,但是她也同样热爱她的事业,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花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帮助救治病人。”“我从事外交这个行业这些年,比谁都热爱我现在在从事的工作。我回国不仅是为了和祝沉吟结婚,更是因为我在国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觉得是时候回国更好地为我们国家效力。”
“我认为像我和我朋友们这样的女性,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人生成就,也同样活得很精彩。每一种女性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价值,不是由外人来评判或规定好或者不好的。”
祝容融一开始听这段话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当听到“祝静”的名字后,祝容融的脸色就完全变了——因为经过高嘉羡的这么一对比,她这优越又安逸的人生在她最痛恨又嫉妒的姐姐祝静面前显得根本一文不值。而她的先生周易祺,对“祝静”这个名字的反应比她更大,他直接停下了动筷子的动作,眼神里透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
高嘉羡的这段发言结束,一桌子的人神色各异。
祝文军显然没料到她竟然敢在餐桌上当众驳斥自己的意见,整张脸都肃穆地冻住了。但又因为她是刚过门的儿媳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不太粗鲁地去教训她。
于是,他只能将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儿子,期望儿子能帮自己挽回一点颜面:“沉吟,你认为呢?”
“我么?”祝沉吟的眸色淡淡的,“我觉得,您应该不会想要听我的看法。”
祝文军皱了皱眉。
“我和羡羡结婚,不是为了生子,也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在家里相夫教子。”他话是对着祝文军说的,但是眼睛却看着高嘉羡,“我很骄傲她之前能在海外轮值,我也希望她可以一直尽情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后院有我。”
第13章 耀眼
*
听完祝沉吟的话,高嘉羡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地颤了颤。
他此刻望过来的目光清澈又明亮,没有掺杂任何一点杂质。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难触碰到他表象下的真心。一方面是因为他向来都表现得无懈可击、深不可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他怀抱着无法说出口的秘恋,没有办法用平常心去揣测。
但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点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在他的父亲面前再来讨好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他父亲于他而言绝无益处。他大可以顺着他父亲的意思去说——毕竟他们俩的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假的,他想对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做什么样的假设都可以。反正过了这一年,他们俩就毫无关系了。
但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说他为她骄傲,也希望她能活得尽兴精彩。
这是她心中曾经对她未来丈夫的婚姻态度最美好的憧憬和想象,而今天,他却将她的假设变成了现实。
就算这只是一段今后不会有着落的场面话,她也一定永远不会忘记。哪怕一年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她也会记得他今天是怎么样维护她、支持她的。
祝文军在刚刚盛气凌人地发表言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高嘉羡和祝沉吟如此不留情面的接连反驳。
他瞪大着眼睛望着他们,有一瞬间,高嘉羡都觉得他想要一掌拍上桌子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这顿饭能和平收场么?”她这时微微偏过头,用只有她和祝沉吟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
“能。”他也低声回,“面子最大。”
要不是此刻的气氛不允许,高嘉羡差点儿因为他的这句话笑出声来。
“文军,这就是代沟呀!”龚莉这时终于又做了那个打破沉默的和事佬,“你之前还一直不相信,我们和沉吟羡羡的看法怎么会一样呢?咱们相差了那么多岁,生活的环境又那么不一样,现在的姑娘家都可厉害啦!”
“你不是也一直都跟我说,静静和羡羡都是你眼中很优秀的年轻姑娘么?”龚莉这么说着,往祝文军的盘子里夹了好几管菜,“别光拉着他们聊天了,先吃饭。”
祝文军却不是那种会顺着台阶下的人。就算已经被生怼回去了两次,把饭桌上的气氛搞得一团糟,他还是想要继续找回自己的场子。
他用筷子夹起了一管菜,沉着脸望向他们:“还有,你们俩确定不办婚礼?”
“嗯。”祝沉吟不慌不忙地说,“我之前跟您解释过原因。”
“祝家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你看容融他们当时的婚礼搞得多热闹大气,来了那么多宾客。先不提我下面有那么多人,我平时打交道的那些大人物听说你结婚了,都想来参加你的婚礼。”祝文军看着祝沉吟,“虽说你和羡羡都隶属于国家单位,私生活要低调一些,但是办一场不那么铺张高调的婚礼总没太大问题吧?”
“还是别了。”他没什么表情地淡声说,“我不希望我的婚礼变成您发表演说和拉拢人际关系的场所。”
“祝沉吟!”祝文军“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你的规矩都去哪里了!结了婚翅膀硬了是吗!”
高嘉羡这时侧过头,看到祝沉吟的脸上已经连半点耐心和笑容都没有了。
虽然她知道在她的立场上,最好不要掺和进他的家事,但是她还是不忍看到他因为挡在她的前面而被这样斥责。
“爸。”她这时看着盛怒的祝文军,开口说,“我爸妈那边其实也有不少亲戚同事都想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是我爸妈说还是以我们俩的意见为主。他们之后会私下请那些亲戚同事吃顿饭,发一下喜糖作为表示。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您那边的名单人数报给我,我去安排帮你定个大气体面的餐厅,再安排好同等数量的喜糖到场分发。”
“羡羡这个办法挺好的啊。”龚莉轻轻地拍了拍祝文军的手臂,“他们俩结婚,是应该以他们俩的意见为主,办婚礼也很累……”
“你儿子都是因为你这样纵容的态度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话!”祝文军置若罔闻,一把狠狠甩开了龚莉的手。
“哗——”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这一甩,直接将龚莉面前刚上的汤碗给打翻了,滚烫的海参汤直接撒了一大半到龚莉的身上,龚莉惊叫一声,仓惶地扔下了筷子。
高嘉羡和祝沉吟见状立刻起身,将龚莉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妈,烫到没有?”祝沉吟的脸庞紧绷着,他小心地扶着龚莉,认真检查她腹部这一块有没有被烫伤。
“没有没有,没烫到我……”龚莉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还好我今天.衣服穿得厚,沉吟,别看了,没事的……”
为了方便祝沉吟检查,龚莉的身体是背对着餐桌,单单只面向他和高嘉羡的。
因此,高嘉羡发现祝沉吟在拉开龚莉衣服的时候,不知为何脸突然崩得更紧了。
他的眼神冰冷又锐利,平日里的温柔与平和一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服务生这时拿来了毛巾,她接过毛巾,去帮龚莉擦衣服和裤子的时候,目光也顿住了。
她隐隐约约看到龚莉的腰际这一块儿有几道鲜明的疤痕。这些疤痕,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还是崭新的……看形状,都像是被人用东西打出来的。
她看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龚莉注意到了他们俩的脸色,这时立刻颤着手握住了祝沉吟的手,将被他卷起来的衣服下摆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拉了下来。
“我去洗手间把外衣脱下来,我里面还穿了打底衫的。”龚莉红着眼睛,强颜欢笑地将他们俩往座位这边推。
高嘉羡担心地看着她:“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龚莉脚步飞快:“不用!你们管你们吃,妈马上回来。”
祝沉吟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一旁的服务生,随后他抬眸望向祝文军,脸色冷得毫无温度。
而祝文军这位始作俑者,在撒了汤碗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来关心过龚莉一句。
见龚莉去了洗手间,他看了眼服务生在收拾的一片狼藉的餐桌,将腿上的餐布往桌上一扔,板着脸摸出裤子口袋里的烟,从座位上起身出去了。
而那一家子极品全程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假心假意的关心都没有,脸上都挂着看戏的表情。
包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高嘉羡蹙着眉头拉开椅子,目光一抬,就看到她对面的祝容融正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
“嫂子。”祝容融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声音尖锐又刺耳,“我觉得你可真低调啊!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既不想穿婚纱办婚礼,而且结了婚连婚戒都不戴的新娘子。”
她听了祝容融的话,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瞥,看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
……糟糕,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下一秒,她出于条件发射,又往她身边的祝沉吟的左手看过去。
结果,她却发现,他修长的左手无名指上竟然戴着一枚低调却精致的玫瑰金婚戒。
……诶!?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婚戒!?
她一脑门的问号,又不能当着祝容融的面露出惊讶的表情去询问祝沉吟,这边祝容融还在等着她翻车呢。
“你嫂子的婚戒尺寸有些不合适,昨天拿回店里去微调了。”就在她还没有回应祝容融的时候,祝沉吟突然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高嘉羡松了一口气儿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免在心中感叹身旁这人的临场反应能力之快。
祝容融歪了歪头:“婚戒你们难道不是一起当场试的么?为什么还会不合适?”
你踏马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那么多煞笔问题瞎哔哔?
高嘉羡这次回怼得很快:“婚戒是你哥在我回国前买的,我人又不在现场不能试戴,他估摸一个大概的尺寸有出入不是很正常么?”
“这样啊!”祝容融一手托着腮帮,一手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果汁,“哥,你就不怕嫂子故意伪装成单身的形象,在外面给你戴绿帽子么?”
“容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管芯这时在旁边假心假意地推了一下祝容融的手,“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容融。”周易祺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高嘉羡的战斗模式开关已经被完全打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祝容融,想说她今天不把这姑娘怼哭她就不姓高。
结果,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
只见她左手边的祝沉吟这时淡定地从桌上拿起水果汁,给她空了一半的杯子里倒入了一些。
“不怕。”然后,他放下果汁瓶,轻轻地抬了抬眼眸,“因为她不会,也不想。”
“这种事,光靠拦是拦不住的。”他的目光在祝容融和周易祺的身上分别点了点,薄唇轻启,“如果心里真的住着别的人,哪怕整天用绳子把对方捆在自己身边,对方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高嘉羡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此刻的气场和平日已经完全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而连她都知道,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去惹生气时候的祝沉吟。
很显然,对面这一家子人不要命。
祝沉吟最后扔了一句:“这话是静静以前一直说的。”
一枪击毙。
祝容融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咔嚓”。她身边周易祺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