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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绍望着自己的兄长,一字字地说道:“我信她,也想要陪她一起。”
  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安置得妥妥当当。
  薛顗瞠目结舌地望着薛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薛绍苦笑一声,道:“大哥或许认为我是疯了,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是疯了。从小到大,我从未这样真真切切地喜爱过一个人,只要稍稍想到她的模样,便会感觉到心安。
  公主她……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知道公主的极限在哪里,也知道她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的性情,也再没有哪一个人,比我更想陪着她走下去。
  大哥,我素来敬重于你,但太平她……她是我的命。”
  他一字一字地说出那番话来,神情丝毫不似作伪。
  ☆、第122章 凤栖梧
  许久之后,薛顗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总是很有一番道理。”
  薛绍一愣,继而苦笑道:“大哥又在调侃我了。”
  他转头望着外间的烈日,声音微微地有些暗沉:“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再没有旁人,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您说这些话。请大哥切记,等走出东宫之后,方才你我所谈论的那些事情,都要一并忘得干干净净,对谁都莫要提起。”
  薛顗有了片刻的愣怔,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薛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颓废地倚靠在宫门上,低声说道:“在兄长眼里,我大约是一个被女子迷了神智的弟弟,顽劣且不成器。但是今日我对您说的这些话,真真切切都是心中所想,容不得半点虚假。大哥——”
  他抬头望着薛顗,目光更加地暗沉:“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薛绍曾经听太平说起过那些旧事。
  在太平那些隐晦的措辞里,他能感觉到兄长已经成为公主烦恼的源头。公主这些年每每提起他的大哥薛顗,总是会忍不住地叹气。今天他总算是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叹气了。
  他的大哥,并不信任公主。
  一边是他的兄长,而另一边是他的妻子……
  薛绍紧紧地抿了一下唇,走到薛顗跟前,缓声问道:“大哥今日到这里来找我,是想要让我同公主断绝——干系的么?”方才薛顗的那番话里,对太平公主似乎颇有微词。
  薛顗稍稍退后了半步,眯眼看着薛绍。他们两个人几乎差不多高,面容也有着七分的相似,薛绍方才出声质问他,他竟然有了一种父亲在跟前的错觉……薛顗定了定神,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母亲的模样么?”
  薛绍一怔,目光变得更加黯淡,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浓郁墨汁。
  薛顗叹息道:“我担心母亲和父亲的悲剧上演,更担心你会步‘那一位’的后尘。绍弟,你口口声声说公主与旁人不同,但你可还记得母亲当日的情状么?”他们的母亲,同样也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公主。而数十年前,他们的母亲也曾经陷入了太平公主一样的情景里。
  “我记得。”薛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正因为我记得母亲说过的那些话,记得母亲在房州郁郁寡欢,和先帝有过许多言辞激烈的书信往来,我才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公主的身份。公主她……她与母亲是不同的。她比母亲更懂得收拢民心,也比母亲更懂得应该如何去化解矛盾和纷争。说一句大为不敬的话,母亲昔日所做的那些事情,简直就是,胡闹。”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望着自己的嫡亲兄长,一字字说道:“公主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声望早已经超过了诸位皇子,甚至超过了女皇陛下,早已经是朝野内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我相信她不会步母亲的后尘,更不会像母亲那样,郁郁半生。”
  “公主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裴相曾经暗中对我说过,如果公主生为男儿身,那么她肯定会顺理成章地……”
  他定定地望着薛顗,一字字说道:“如果公主她不是一位明君,那么我会带着她离开这里,到一个更适合她的地方去。大哥,我是太平的夫君,更是大唐的臣子,我懂得什么才是人臣之道。”
  为人臣子者,当辅佐君王,忠心不二。
  薛顗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变得有些惊疑不定。片刻之后,他走上前去,拍一拍薛绍的肩膀,说道:“你心中知晓是非黑白,愚兄心中甚感欣慰。但是绍弟,你需得记住今日说过的话。”
  他望着外间灼灼的烈日,长长吐出一口起来:“但愿……她真的是一位明君。”
  昨天夜里琅琊王找他过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自己的顾虑,包括那位女皇的雷霆手段。琅琊王对他说,如果无人能够压制得住女皇陛下,那么朝野很可能会大肆倾覆。
  当时琅琊王旁边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几位亲信。其中有一位年长的出声问道:为何不将希望寄托在太平公主身上?毕竟诸王身为旁裔,继承皇位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如果太平公主能够站出来替他们说话,他们未必不能保住性命和荣华。
  那人又说:太平公主连前前太子的性命都保住了——要知道当初女皇已经下旨,将要赐死于他。
  琅琊王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宫人们请到麟德殿中去赴宴了。等琅琊王赴宴归来,面上已经满满的都是疑惑,口中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这位公主很不寻常”。他担心琅琊王,又想起自己的幼弟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便想要来找薛绍问上一问。
  而薛绍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薛顗神情松快了一些,和蔼地对薛绍说道:“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这回吏部课考过后,我大约会被调到另一处州府去。你……自己当心一些。”
  薛绍一愣:“大哥要走?”
  薛顗嗯了一声,点头道:“你也知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我在长安城中多留无益。但愿你的那位公主——大唐的储君——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英明果决。”
  他笑着拍拍幼弟的肩膀:“我先回吏部去了,过些日子你再给我践行罢。”
  薛绍紧紧抿着嘴角,低声道:“……是。”
  薛顗叮嘱了薛绍一些话便离开了,从头到尾不过停留了片刻的时间。薛绍在原地侯了片刻,便转身回到宫中去了——太平还在女皇那里没有回来,今天夜里宫中应该会设一场大宴,庆贺公主的二十岁生辰,顺便再宴请一次诸位王爷和王妃。
  也不知道今晚究竟是国宴,还是家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公主迟迟都没有回来。东宫里的女官们有些坐不住,便遣人去了一趟宣政殿。宣政殿中寂然无声,公主和女皇正在殿中一问一答,神情严肃。女皇看到东宫的宫娥们过来,便指着太平笑道:“你今天可以早些回宫去。”
  太平应了声是,又有些犹豫地问道:“今夜宫中不设宴么?”
  女皇挥挥手,道:“你在东宫里自设家宴罢。阿娘还有些事情要处置。这些王爷们——唔,当真是棘手得很。你昨夜签下的那封契文,可算得了数么?”
  她指的是太平昨夜签下的,那封召宗子入宫的契文。
  太平笑吟吟地说道:“自然是算数的。”
  女皇微微皱了一下眉:“你不怕养虎为患?……罢了,横竖是你自己招来的祸端,你自行解决便是。如果到时候惹了大.麻烦,千万莫要对着阿娘的灵位哭,阿娘不会理你的。”
  太平轻咳一声,正色道:“请阿娘放宽心。我既然敢这般说,自然是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