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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沙弥道:“这是那位施主让我转交给方丈的信。”
  段誉闻言对玄慈大师奇道:“他同您当是不认识的才对。”
  “我与那位施主,确实是素昧平生。”玄慈大师念了声佛号,伸手接过小沙弥手上的信。
  没人规定只有认识的人才能互相写信,不认识的写封信也很正常,段誉不疑有他,也没打算看信上写了什么,起身道:“我就先告辞了。”
  他匆匆跟玄慈大师告辞,临走前却也没忘为那几位客人说几句好话,玄慈方丈为人是极慈和的,被这般歪缠也不恼,笑道:“听你这么说,就是他们不来我也都想要见一见了。”
  段誉抓抓头发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萧峰正在玄苦大师那里,离这里没有多远。
  年轻人总是跳脱些,玄慈大师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的信,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任意一家书坊或者纸坊都能买得到,微黄的纸上是朱红的边框,边框里头写着“玄慈方丈亲启”等字样,笔迹遒劲有力,布局端方,可见写字之人定不会是什么心思诡狡之辈。
  信封的封口并未封起,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一样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信纸,没有花纹没有熏香,只白纸黑字干干净净利落清爽,几行墨迹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能扫完。
  玄慈大师的脸色变了,他本是拿了杯茶准备喝的,此时却手一抖茶杯扎扎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哐当一声吓了小沙弥一跳,“方丈!您没事吧?”
  “无事。”玄慈大师摆摆手,“你去请那两位施主过来罢。”
  他的脸色可以说是很难看了,小沙弥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心里头猜测着信上究竟写着什么,竟然让方丈这般失态。
  不过玄慈大师也没再说什么,只伸手重新倒了杯茶,顿了顿,喊住走到门口的小沙弥,“你不必请了,我自己过去好了。”
  他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步履匆匆是小沙弥从未见过的焦急,还没等说话就只看到方丈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沙弥挠挠自己青瓜皮一样的脑袋,一头雾水。
  玄慈大师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跟平时比有多么奇怪,但是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快步往着待客的偏房走,他的速度甚至已经比得上小跑了,要不是脑子里还记着自己在寺里,一众小辈都看着,怕是他现在已经运起轻功了。
  从他的住处到待客的偏房并不远,但是走起来又觉得无比漫长,直到瞧见了偏房的门他才松了口气,整整衣衫准备推门——
  他又顿住了,心里头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蔓延,那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久违的产生了几分迟疑畏惧。
  不等他收拾好心情,就听见里面有人道:“方丈请进。”
  玄慈方丈握了握拳头,推开了门。
  屋里坐着三个人,左边是一个神色浅淡的青年,腰间配着一柄刀,刀刃被布条缠起,刀柄也很简单,泛着被长期摩挲使用才会有的光泽。
  他边上是寺里的弟子,玄慈大师记得应该是叫做虚竹的,是个勤恳踏实的好孩子。
  玄慈大师又看向右边,那里坐着的则是一个披着厚厚黑袍的人,那黑袍如同一个袋子把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不辨男女也看不见容貌,垂着头一言不发,当玄慈大师走进门时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如临大敌。
  玄慈大师反身关上门,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袍人,看不见容貌,但是那身形他却是熟悉的,习武之人对于人体都极为了解,一看那身形,就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
  某个应当已经作古多年的人。
  “……慕容……慕容兄?”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这个梦荒诞到让他伸出的手都在发抖,抖得就像他这个年纪普通老人的模样一样,掀了好几次才把那个人的袍子掀开,袍子下面,是一张虽然因为岁月而变老了不少,但也决不至于让他认不出的面容。
  “为什么……”玄慈大师摇摇晃晃,眼前发黑。
  眼前的,分明就是慕容家过世几十年的家主慕容博,也是当年告诉他辽人即将大举进犯,促使他联络各方高手在乱石谷外截击的人。
  玄慈大师一辈子只做过两件亏心事,一件是同叶二娘私通,还有一件便是那乱石谷一战,因为他没有查探清楚就轻举妄动,害得那辽人家破人亡,好几位朋友惨死关外。
  那些朋友都是相信了他的话才去的,他又是那般相信慕容博,相信到接到消息也未曾多加探查便信以为真,酿成大错。
  只是这事情说出去终究难听,即便他豁出去担了这罪责,同他一起去幸存的几位好友却是无辜的,再加上之后慕容博忧思成疾,最后重病而亡,这桩事情也就成了谁也不愿再说出去的秘密。
  他和当时的丐帮帮主汪剑通收留了辽人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将其送到了嵩山下一户普通人家抚养,明里暗里照顾着,他让师弟玄苦教导那孩子习文练武,稍大一些后汪剑通收了那孩子做弟子,甚至于最后将丐帮帮主的位置也传给了他。
  这之中他不可否认有着愧疚的成分,时至今日他想起时还会夜不能寐,脑子里转悠着那辽人汉子抱着妻子的尸体悲愤绝望的眼神,被自己的良心一遍遍拷问。
  这都是他的错,玄慈大师一直都是这么想着的,但是现在,他那忧思成疾病重而亡的“老朋友”就这么活生生在他面前坐着,他不是傻子,看着慕容博的眼睛,他艰难开口问道:“当年之事,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慕容博也看着他,片刻之后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你们这些和尚,可不都是念佛念傻了的。”
  闻言玄慈大师眼前一黑,喉咙腥甜,竟是生生吐了口血出来。
  “方丈……”虚竹手足无措地扶住玄慈大师,“我去叫大夫来。”
  “不……”玄慈大师拉住虚竹的袖子,哑着嗓子道,“你去叫萧施主来,快去。”
  冤有头债有主,他在得知萧峰回到中原,不,应该说他从知道萧峰的生父未死之时,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慕容博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也不想说什么,只冷笑一声,闭上眼睛。
  虚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玄慈扶着桌子坐下,对着另一边的青年歉意道:“让仲施主见笑了。”
  仲彦秋摇了摇头,没提慕容博,却道:“你们父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似乎是怕人误会,他还特意添了一句,“你和虚竹。”
  第七十一章
  萧峰正在陪着他的师傅玄苦大师说话, 玄苦大师年纪不小了, 真要说起来武功也算不得太好, 比起练武,他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研习佛经,坐禅冥想, 因此他虽然比玄慈大师要年轻些, 外表看起来却更加苍老, 脸上满是皱纹,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口, 看着萧峰的时候甚至还得要稍稍眯起眼来才能看得清楚。
  听说萧峰的生父未死,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这命途多舛的弟子感到开心,高高兴兴地问了他许多问题, 问了萧远山的身体如何, 问了他们在契丹可还有亲人,还不忘关照关照萧峰可有心上人。
  这些话萧峰刚刚回来的时候也曾听乔三槐夫妇问过, 那对夫妻都是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庄稼人,旁的也问不出什么,只翻来覆去地问着他在外头可有受苦, 手忙脚乱地拿出精白面要给他包饺子。
  真正关心着他的人从不会因为他是契丹人或是汉人就改变对他的态度, 本来萧峰回到中原时心情是沉重的, 被母仇父恨压得喘不上气来,但是现在他却是放松了下来,能够冷静地思考如何才能寻找到事情的真相。
  那雁门关乱石谷外一战,是由一个被参与者称之为“带头大哥”的人领导发起的, 因为那个带头大哥说辽人即将大举南下,那些高手才会响应他一起在雁门关外埋伏。
  他猜想也许自己的生父萧远山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萧远山却不愿意告诉他,只让他自己去寻找真相。
  萧峰已去找过当年的参与者之一的赵钱孙,谭婆等人,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说出那个带头大哥的身份,萧峰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他们不说也不至于杀了他们,只继续埋头寻找线索。
  他知道自己的恩师汪剑通就是昔年雁门关一战的参与者之一,那么自己的另一位师傅玄苦大师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是那一战的参与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