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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彦秋要了春华楼最富盛名的佛跳墙带走。
  春华楼本是不做外带的买卖的,尤其这佛跳墙工序复杂用料考究,每天做多少份都是有数的,卖出去一份便少一份,京城里的不少老饕可是愿意为了这个多花几倍的银子的。
  但是春华楼的掌柜略略一扫仲彦秋,脸上就堆满了热情的笑意,扭头催着小二去后厨送一份佛跳墙上来。
  仲彦秋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弯,如同女子婀娜的纤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红琉璃,不像是凶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装饰品。
  掌柜曾经见过这把刀出鞘的样子,执刀的人叫做苏梦枕,这把刀唤作红袖刀。
  他的态度更热情了。
  店小二把佛跳墙装进食盒里方便仲彦秋提着,掌柜的还在食盒里额外塞了一小坛春华楼最好的酒,仲彦秋拎着食盒走出门时,忽地闻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檀香与花香的交杂,浓郁得几乎可以掩盖其他的一切味道。
  他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正提着满蓝鲜艳的花朵洒在地上,铺成一条鲜花地毯,一个人踩着鲜花缓缓走来,白衣黑发,一双眼眸亮如寒星,有风吹起他的衣带,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从远处走来,而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仲彦秋走出春华楼,这人正要走进去。
  一进,一出,两人正打了个照面,眼神交错了一瞬,微微颔首,擦肩而过。
  苏梦枕正在,他本是想要去院子里的,然而秋日里风凉,他吹了些风就要开始咳嗽。
  其实倒不是真的多么想要到院子里去,毕竟掉光了叶子的树和枯败的花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在屋子里闷久了想透透气罢了。
  听见门响,苏梦枕头也不抬的问道:“买回来了?”
  “合芳斋的菊花酥饼,春华楼的佛跳墙。”仲彦秋把手上的食盒放下,“还有松鹤楼的白灼虾,南城门摊子上的馄饨。”
  病人,尤其是病得快要死掉的病人总是有几分特权的,难得见苏梦枕念叨着要吃点什么,仲彦秋自然得不辞辛劳地跑遍京城给他去买。
  “还有西城酒肆的……”苏梦枕还没说完,就被仲彦秋截了话头。
  “你现在不能喝酒。”
  特权背后限制也少不了。
  索性苏梦枕也不是非要喝酒不可,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馄饨,像是有些怕烫的小口吹着气。
  仲彦秋坐在他对面剥着虾,一个个丢进小碗蘸料里。
  “我碰到叶孤城了。”仲彦秋说道,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说自己出门碰上了隔壁邻居家的王二麻子。
  “怎么样?”苏梦枕问道,夹起仲彦秋剥好的虾一个个送进嘴里。
  “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仲彦秋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他死了南王还能再安分一段时间。”
  相应的,苏梦枕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然后?”苏梦枕挑了挑眉梢。
  “就算他死了也没用。”仲彦秋淡淡道,“南王已经铁了心要中秋动手。”
  上赶着找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要去看吗?”仲彦秋又问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此等江湖盛事又怎能错过。”苏梦枕一边说一边抿着茶杯里的参茶,想了想又道,“此等快事,当浮一大白。”
  仲彦秋不语,只利索地用虾堵住了苏梦枕还想再说什么的嘴。
  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想什么,明明一喝酒就要咳嗽胃痛,但苏梦枕还是颇为怀念酒的滋味的,时不时就要提上两句,倒颇有些越活越回去了的架势。
  不过中秋那天,仲彦秋还是提了两壶酒,和苏梦枕去了皇宫。
  他们没遮掩身份,见着他们的人不少,少不得要有几个相熟的来见礼,今天人来得倒是全,陆小凤身边站着花满楼,楚留香环着手同胡铁花不知在说什么,李寻欢一偏头,边上站着的是阿飞,白飞飞还特意飘过来跟仲彦秋嫌弃了几句李寻欢。
  大抵都是陆小凤找来的帮手。
  仲彦秋还看到了易容的宫九——九公子的易容术的确天衣无缝,但他身后跟着的太平王妃可没法易容,看着白飞飞和太平王妃一见如故亲亲热热的模样,仲彦秋突然觉得有些胃疼。
  于是他和苏梦枕换了个地方坐着。
  月亮很圆,圆到有些凄寒入骨,他们坐着的地方离太和殿很远,远到只能看见太和殿上两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因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他们两个。
  还有几个飘在附近的鬼灵,实时向他们直播太和殿那边的动静。
  其实鬼灵们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
  陆小凤为叶孤城来向苏梦枕讨了个人情,叶孤城本来就算是被南王胁迫的,又有苏梦枕开口,皇帝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即便叶孤城是前朝皇裔,白云城左右不过海上一孤岛,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没了叶孤城相助,南王和南王世子活不过今晚的。
  对这个时不时就要来恶心自己一下还死死把持着东南一带的叔叔,皇帝早就不准备让他活下去了。
  唯一还能称得上有些悬念的,大概就只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场决战,究竟谁生谁死。
  或许在仲彦秋眼里,这也算不上什么悬念。
  “我记得……西门吹雪也算是你的徒弟吧。”苏梦枕说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就算说他下一秒就会死掉也是有人信的,“你不担心?”
  “求道之人,自然要有以身殉道的觉悟。”仲彦秋说道。
  “你也有?”苏梦枕眯着眼笑起来,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衰弱下去,身体仿佛陷入泥沼,一点一点下沉。
  “我要是没有,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仲彦秋答道,揉搓着苏梦枕的发尾,黑发之中夹杂着几缕银丝,他忽然道,“我后悔了。”
  “嗯……?”苏梦枕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含混应了一句,却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仲彦秋究竟说了些什么。
  “本来想要尊重你的选择的……”仲彦秋轻轻地笑出声来,任由指间的发丝落下,他一直以来并不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所以被苏梦枕说服过太多太多次,但就是这种人,一旦固执起来,那即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