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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很普通的御林军制式长剑,比起实战更常用于祭典和仪式,长时间的战斗使得剑身之上豁口与崩裂处处可见,但是却又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不要断裂,如同有看不见的脊梁笔挺,不可摧折。
  一剑刺出,响起破空的锐利鸣啸,惊空遏云,剑尖无声绽开一朵血花,只那么一瞬,下一秒便枯萎凋零,化为剑身上的血水。
  剑身上已经沾了太多太多的鲜血,多到染红了执剑者的大半衣袖,那原本应当是件飘逸的青色鹤氅,被鲜血坠着如折翼的雀鸟,自高高的天际倏然落下。
  连带着苏梦枕的心也跟着骤然一沉。
  袖袍挥起,浓艳的血色之中笼着淡淡的熏香气。
  淡得几不可查,浓浓的血腥味之中那微微的凉意却愈发清晰。
  暗香浮动月黄昏。
  仲彦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夕阳的余晖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暖洋洋的金黄色。
  他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连站起来走到屏风后头都走了好一会。
  屏风后是温度刚好的热水,新衣搭在柜上,浅浅的青色,又被阳光铺上一层暖黄。
  仍是浅青的长衫,靛青的鹤氅,洗干净一身尘灰疲惫换好衣服,也就有人掐着点一样进来收拾房间。
  杨无邪推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眼前的仲彦秋和多年以前一点区别也没有,仍是那清癯俊秀而又孤高淡漠的青年模样,时间在这个人身上仿佛停滞了一般,几乎一瞬间就唤醒了那些他以为已经有些淡忘的记忆。
  仲彦秋看到杨无邪的时候,也忍不住一怔,而后哑然轻叹。
  不见故人,他总是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本以为还是年少轻狂,谁知道一转眼当年风度翩翩的青年就已然成了蓄着短须儒雅端方的中年人。
  “公子在书房。”杨无邪利索地把站在那里除了碍事还是碍事的仲彦秋推出门,扭头指挥着下人把屋子里被睡得脏兮兮的被褥清出去。
  他还是习惯叫苏梦枕为公子,哪怕苏梦枕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初掌金风细雨楼,还颇有几分生涩的年轻人了。
  苏梦枕也老了,时间总是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仲彦秋能看见苏梦枕两鬓斑白的银丝,也能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纹路,那双眼眸里似乎可以焚尽一切的寒焰,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化为一潭难以窥探的深水。
  所有人都老了,只有他被留在了岁月里。
  他本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睡得好吗?”苏梦枕缓缓露出个笑来,和仲彦秋记忆里没有任何分别,唇角轻轻挑起的弧度,眼角微微下弯带起的细纹,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
  “做梦了。”仲彦秋坐在苏梦枕对面,桌上的茶带着股子人参的药味,苏梦枕不排斥喝药,但也许是太久没喝了,就连茶水里的药味他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从仲彦秋那仿若儿戏一般的交易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异常地健康,这十几年里他连次小小的风寒都没生过,别说是喝药了,按大夫的话来说他的身体健壮得跟头牛一样,要是不说谁也想不到他以前病成什么样子。
  “做了什么梦?”苏梦枕问道。
  “以前的事情。”仲彦秋答道,“我都以为已经忘了的。”
  “有的事情我也以为我忘了,结果一看到你就又想起来了。”苏梦枕看着仲彦秋,眼神带着几分温软,“你看到了吗,太平盛世?”
  “我看到了。”仲彦秋说道,他也在看着苏梦枕,似乎透过现在,看到了十几年前。
  “天下太平,盛世江山。”眼前这个人抵上了所有的未来,换来的太平盛世。
  白愁飞带着军队几次伐金,在他一手训练出的虎狼之师的铁蹄之下漠北再无金国王庭,只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部落,自此北疆少有战事。
  江南多良田,江南熟,天下足,田制改革,农具改良,虽说仍有富,仍有贫,却再无路边饿死骨,百姓吃得饱肚子,过年时也有闲钱扯上两匹花布裁新衣,切二斤猪肉添添油水。
  然后,通往西域的商路越来越热闹,中原的瓷器丝绸换来西域的宝石珍珠,有人去,也有人来。
  街上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新鲜玩意,高鼻深目会说一口流利官话的西域人渐渐的已经不稀奇了,近些年还有西域人考过科举入朝为官。
  然后,有人扬帆出海,往更远的地方去。
  “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笑着的。”
  百姓能够骄傲地笑着挺直脊梁,发自内心的自豪于生在这个国家,满眼尽是一派盛世气象。
  旁人甚至很难想象就在短短二十年以前,这个国家在内忧外患之下摇摇欲坠,百姓连糠都吃不到,逃难的路上哀孚遍野,到处是饿死的灾民。
  他想,大概因为苏梦枕本身就是奇迹,拖着那样的身体还能拼命活下来的奇迹,所以也只有苏梦枕能创造出这般奇迹。
  再没有谁比苏梦枕更值得救的了,那样璀璨的灵魂不应该就此湮灭。
  苏梦枕笑了,他眼中那种寒焰似乎又燃了起来,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还能够为了那微薄的希望而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那真是太好了。”他轻声道,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哪怕他现在病得快要死了,却依旧无法控制地高兴地笑出声来,“那真是太好了。”
  第三十四章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 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
  白云城城主叶孤城。
  这二人一纸约战,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里,霎时间噼里啪啦炸得这江湖不得安宁。
  仲彦秋自京城的街巷穿行而过, 灌了一耳朵西门庄主如何如何, 叶城主如何如何, 一个个分明连人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却是头头是道, 仿佛成了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他手上拎着合芳斋的糕点,刚刚出炉还是热乎乎的,京城里到了中秋天就有些凉了起来, 刚出炉的热点心抢手得很。
  油纸包上头盖着红纸, 红纸上铁画银钩写着合芳斋的“合”字标志,糕点的香气从油纸的缝里钻出来, 似乎连那红纸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几分香甜气。
  径直穿过两个小巷子,眼前霎时就暗了下来,两侧高高的院墙遮住了日光, 往来的人也少, 只有几个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天, 枯叶落在脚边,被风吹着打了个旋,在巷子尽头脚步一转,就走到了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
  正对着巷子口的是一幢檐角高翘的二层楼房, 大门上挂着牌匾,春华楼三个字漆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春华楼的生意一向很好,尤其最近这些日子涌进其多,客栈和酒楼的生意就更加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