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监控上的红灯不知什么时候被灭掉了。
钟宇屈膝靠坐在床沿上,额角上被裹了一层纱布,法医人员留下一瓶碘伏放在他手边,这是薄子敬私下吩咐的。
刚才拘留室的那一幕不能被李局他们看见,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当作是嫌疑人畏罪想要自裁的证据,成为后期查案期间阻挡真相的把柄。
薄子敬站在门口打电话,白衬衫和警裤上沾了不少灰,他挽着袖子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举着电话时不时就往钟宇这个方向看来,带着一丝恼火朝电话里说道:“…………告诉他,就算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案子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我们不会因为任何外界因素放弃给每一位死者伸冤……对……特么的这才第几天?他着急个毛?让他等着,有什么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跟他老妈的,就这样,挂了!”
钟宇从口袋里拿出刚才薄子敬让庄力带给他的那块奶糖,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奶糖外面那层包装纸小心翼翼拆开,将糖塞进嘴里后,又将糖纸仔仔细细放在手心里碾平整叠好,这才放进白大褂胸口上的小口袋里。
薄子敬收起电话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他腿确实是长,以至于只能单膝微微点在地上,他仰着头伸手下意识往钟宇额角上的纱布轻轻摸了摸,问:“还疼不疼?”
拘留室虽然空旷,但密闭空间相对较小,两人相隔极近,以至于能够清楚的听到对方鼻尖喷薄的浅浅呼吸声。
薄子敬给的这块奶糖是个硬货,嚼起来除了腮帮子费劲儿之外,好像还牵着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有些拉扯,额头上刚撞完墙留下来的小创口本来也没觉着疼,这会儿咀嚼间来回一拉一松的,还是有点微微的刺痛。
“刚何海洋给你打电话了?”钟宇微微低着头问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刚刚才准备‘把自己往死里整’的人。
薄子敬点点头,皱眉说:“前天晚上到现在案子一点动静没有,死者家属着急也是正常。”
“你在这待这么久,一会儿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薄子敬哂了一声,大言不惭道:“这片儿都是我地盘,监控都给他掐了,谁知道我在这待着?再说了,李局这会儿忙着跟指挥中心去外面逮丧尸去了,顾不上......来我看看伤口,还疼不疼?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跟自个儿过不去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准备畏罪自杀呢!”
钟宇笑道:“谁知道呢,一进这种地方就跟脑子不听使唤了似的。”
薄子敬顿了顿,本来想问什么,却忍住了,只说:“要不是我着急想过来见你,我估计那会儿你都给自己掐上天去了,哎我就搞不明白了,几个意思啊,我这才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非得这么着虐待自个儿,你是看不惯我想让我后半生跟着守寡是吧?”
钟宇本来想骂他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不正不经的贫嘴’,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道:“那天之后你们有没有排查那辆白色套牌沃尔沃的信息?”
“哪里还顾得上排查?那天一大早警车前脚刚到了107县道,后脚就被总局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召开全员紧急会议,要是李假牙这么说我肯定不搭理他,不过主持会议的是李厅,没办法又折道回来,然后就一直因为那帮鬼玩意儿的事忙忙活活到现在都还没顾得上。”
钟宇面上一顿,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薄子敬看着他,神色郑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钟宇一愣,缄默片刻,少顷道:“我觉得你们李局是对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将m279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何教授的案子可以先放一放。”
薄子敬正要插话,被钟宇毫不留情的打断道:“今天早上我在实验室准备提取m279内相关分子量的时候,发现它比昨天检测到的又增长了大约0.3%的比例,乌博士推测的不错,如果m279本身在分子量高达3033+的情况下还保持不断增长状态的话,那么可能用不了三十六天,有可能三十天之内,就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薄子敬想也不想的问道:“你想让我带你从这里出去?”
钟宇点头,蹙眉说:“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八个小时,时间方面,我们真的已经消耗不起。”
中午十二点,午饭时间。
夏天的周末,这会儿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平常大街上这个时间都不怎么有人出来瞎逛,更不提现在正值高危时刻。
警车从市局正门缓缓开了出去,五分钟之后,明目张胆的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内,小胡同是整条街道的死角,三百六十度摄像头恐怕都未必能照过来。
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人,随后个儿高的那个冲驾驶座上的人说了句什么,等到警车开走没一会儿,一辆墨绿色捷豹xk就跟着驶了过来。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很快穿过小胡同消失不见。
从上城区开始至下城区,之间横穿了三个片区。
道路两侧每隔五百米就可见装甲车防暴车及上百辆摩托警车驻扎待命,防空警报十二点一刻被拉响,城区军队将两区范围团团围住,里面的人车不准出,外面的驴马不准进,真真正正被圈做了围城。
捷豹xk驶过岚皋路时,前方指挥中心队伍正在分流来往而过的车辆,前往海山公寓的大马路上被特种车并排占了三分之二的道,以至于交通都不怎么畅通。
钟宇戴着口罩墨镜坐在后排跟乌博士通着话,旁边薄子敬正低头不知道给谁回复消息。
“……对,我已经出来了,现在在去薄子敬家的路上,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会住在他那里,所以还得麻烦您将实验室那些东西帮我带出来,晚些时候薄子敬会过去拿的……嗯,还没有洗脱嫌疑,目前还在拘留期……您放心吧博士,我个人并不在乎这么多,只要能尽快破解病原体,我相信警察会帮我洗脱嫌疑......不是,我只是相信薄子敬而已。”
那边不知道再说了句什么,钟宇顿了顿,凝眉道:“七号无菌箱的钥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我之外,还有个人那里留有一把……”
平时十五分钟的车程今天愣是开了近半小时,捷豹驶入海山公寓大门的时候,薄子敬将手机里一张视频截图下来的照片拿给钟宇看,问道:“看看这人你认识吗?”
照片里的人头戴黑色棒球帽,白衬衫黑西裤,由于像素太过劣质,钟宇看了半天才发现那人衬衫上面沾有大片黄色污渍,更别提那人一张脸几乎都被帽檐全部遮住,根本看不出个鼻子眼睛来。
“紫薇小区?”他问道,两指尽可能将照片上那人的身影去放大,却更加模糊,摇头道:“看不清楚,有没有更清楚一点的?”
薄子敬摇头:“目前为止这张算是最清晰的,他家小区那摄像头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董,能开着就已经不错了,你看看身型什么的,有没有觉得眼熟之类的?”
钟宇看了半晌,说:“不行,看不出来,视频原件你有吗?”
“你等等。”薄子敬给陆斌发了条消息过去,没一会儿,一段长达二十多分钟的视频弹了过来,“凶手刻意穿成跟你一样沾有咖啡渍的衣服,在六点四十左右进了何志朝所在的单元楼之后,七点左右小区监控被掐断,但小区外面临街的一棵树上安装的那个摄像头正好拍到他七点一刻左右驾驶那辆白色套牌沃尔沃驶上了河新高速。”
“这么说来凶手作案是有同伙的?”钟宇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监控画面,说道:“在进入小区的时候没有选择掐断摄像头,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而且又刻意穿成跟我一样沾着咖啡渍的衣服,还把纽扣留在了何教授的手里……”他似是不怎么在乎的轻笑了一声,隔着口罩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衣服上什么时候掉了个纽扣,凶手就能未卜先知,再结合金砚台上面的指纹,这么看来,我的确是铁板上钉钉的那个谋杀者。”
薄子敬点头:“嗯,确实是。”
钟宇:“这人我不认识,但他肯定跟何教授很熟。”他想了想,说:“最起码要比我跟何教授更熟悉。”
薄子敬一挑眉,问道:“怎么说?”
“何教授是个性格十分古怪又孤僻的人,平时很少跟人打交道,学校一般组织联谊活动什么的他都是能不去就不去,除非是一些有关于化学方面的课题研究及座谈会会去参加一下,基本上除了给学生上课之外,很少见他跟什么人接触。我从大一开始就选修了何教授的课,这些年其实没少跟他接触,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学生或者老师去过他家拜访,甚至连知道他家住址的人都少之又少。而那个人不但知道他家的地址,看起来也像是去过不下一两次的样子,而且连书房都进得去的,应该是何教授非常熟悉的人才对……不过这个你们已经推测过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学校问问其他老师或者是校长,看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跟他很熟悉的年轻人……对了,他家属怎么说?”
密码锁‘叮’的一声打开,薄子敬将钥匙挂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道:“他儿子和老伴都说是没见过视频里的那个人,其他的关于何志朝性格方面的东西,跟你说的都差不多,没有太多有用信息。”
他走过去接了杯水递给钟宇,突然想起了件事,问道:“你跟他熟悉的程度是多少?”
钟宇一愣,喝了一口温水,想了想,说道:“上学那几年其实对我倒是挺照顾的,但是接触确实不多,不过去年在那份课题上,他不知道从谁那听说我参加了那次竞赛,主动来施以帮助,虽然赛后我没拿到第一名,但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份错误报告一旦被引用,想必会给省上造成不小的麻烦,所以我跟何教授之间,看他之前的态度,应该对我是比较欣赏咯。”
薄子敬的关注点明显偏了,带着一丝惊讶问道:“你一个年年拿国家奖学金蝉联工业大学七年化学系一哥的人竟然会输给了别人?”
钟宇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办法,马有失蹄,一哥也有大意的时候。”
薄子敬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钟宇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之后,用腿撞了撞他膝盖,说道:“乌博士已经将我要的那些东西收拾好了,一会儿你帮我去拿一下吧。”
薄子敬腾的坐直了身子朝他凑了过去,笑了一声,低低道:“亲一下就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