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看了一眼工棚边上堆了快有半面墙高的木柴,丝毫并没有为厉辩驳的意思,只是极为冷静地说道:那么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大家后,忙活了大半天的沈怀瑾也有些腰背酸痛,禁不住午后的热意,只好躲到工棚下乘凉。总归一次蒸不了两桶竹子,剩下那些还没弄干净的竹纤维也不着急,过两天再说就行。
  炎季的脚步越发近了,正午的山谷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
  天气热这么快,我那些酸笋也该腌入味了吧。沈怀瑾晃荡着自己的小腿,喃喃自语。
  这种天气一般情况下,腌个十五到二十天就差不多了,他这本来就有些超时间,再放久一些可能还容易坏了。
  这么想着,沈怀瑾便再也坐不住,他跳下栏杆,顶着大太阳快步走进了茅草屋,找出了水封良好的泡菜罐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甫一打开,一股酸爽浓郁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这味道很快弥散开来,熟悉之后倒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罐中的酸笋已由洁白变为了嫩黄的颜色,沈怀瑾拿干净的筷子挑起一根品尝。令人惊异的是,这酸笋吃到嘴里的时候就不会让人关注那股接近于臭的味道,只会觉得酸爽的感觉直冲天灵盖,浓郁霸道得叫人称奇。
  虽说如此,沈怀瑾还是没法做到干吃这酸笋的,他一开始的打算拿这些来煮又香又臭又让人欲罢不能的螺蛳粉。
  沈怀瑾将盖子重新封好,放回避光处储存,又从另一个角落掏出了装米粉的罐子,打算先制作粉条出来。
  清澈的凉白开从上而下汇作一条细线,将洁白细腻的米粉和淀粉混合物冲成了鳞片状。沈怀瑾边倒水边搅和,一点点将米粉和水揉捏成了面团,再通过细孔漏勺将面团挤成制条状的米粉。
  沈怀瑾一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但试了几次以后,使力逐渐均匀,挤出来的米粉也变得粗细一致,光滑富有韧性。
  他将挤出的米粉入滚水烫至成形后,很快地捞出并晾在提前备好的竹竿上。刚刚出锅的新鲜米粉洁白晶莹,滴下的水珠汇聚成了地上的一摊深色,而米粉也在微风吹拂和温度的催化中逐渐变得干硬。
  为了追求煮出来以后柔韧的口感,沈怀瑾特地注意着是放在避光处晾晒。转了一圈,见确实无光照打在粉条上,他才放心地去烹饪晚上的食物。
  厉晚间回来的时候,乍一看还以为他在制作红薯粉条,一脸好奇,瑾,家里粉条吃完了吗?不够的话跟凛他们换一下,你就别辛苦再做一批了。
  不是啊。沈怀瑾莫名其妙地摇头辩解,指着干硬后微微发黄的粉条解释道:这是用大米做的米粉,跟红薯粉条还是有区别的。
  吃起来不一样吗?厉问道。在他眼里,不论红薯粉条还是土豆粉条,区别都不算大。
  这个吃起来更有嚼头。沈怀瑾比了个大拇指,之前不是腌了酸笋嘛,真好配着这个煮个螺蛳粉给你尝尝。
  螺蛳粉?厉略一挑眉,随口道:那是不是还得去摸些螺蛳来?
  是啊。沈怀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螺蛳还得养个一两天吐沙呢,反正你明天上午也没什么事情,不如跟着我一起去大河边摸螺蛳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厉居然犹豫着拒绝了。
  这两天不行。他言简意赅,说出口后又怕沈怀瑾多想,连忙补充解释道:城墙的主体就快能合拢了,我们想着这两天努努力抓把劲儿,一举就把它拿下。等天再热起来了,顶着大太阳干活可太受罪了。
  沈怀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激动之下一时都有些口齿不清,什么?你是说城墙快好了是吗?
  是。银发兽人唇角压着一抹笑,看到沈怀瑾的激动,他与有荣焉地点点头,过两天就带你上城墙,怎么样?
  好!沈怀瑾满脸兴奋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让厉内心的满足感无限膨胀。
  兽人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泄愤似的捏了捏沈怀瑾的颊肉,又唯恐他受疼,生生泄去□□分力气。
  深麦色的大手衬得沈怀瑾的肤色更加白皙,让厉想到轻薄却也尖锐的片片白纸,和脆弱却也冰凉的皑皑霜雪。
  沈怀瑾拽掉他宽厚的大手,无可奈何道:干什么呀。
  他脸上的红痕一闪而逝,叫厉既满意又难平。
  没什么。他神色无异地耸耸肩,走吧,洗洗手吃饭去。
  沈怀瑾满脸莫名其妙,但心思全花在眺望山谷的力气上了,便没再多注意厉的言行,哪怕是吃饭的时候,也因为过于期待而没有多少胃口。
  结果到入了夜,兴奋的情绪稍微过去了,饥饿感便卷土重来。
  他无奈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突然想到白天还泡了些桃胶的,他摇了摇坐在一边研究城墙图纸的厉,招呼道:厉,你饿了么?
  厉瞥了一眼满脸真诚的男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了口气,站起身道:走吧,想吃什么?
  沈怀瑾憨憨一笑,小声道:白天泡的桃胶应该差不多了,煮点甜品来吃吧。
  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他端上泡着的桃胶,拽着厉便大步跨出了厢房。
  屋前的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烛光打在两人身上,气氛格外温馨。
  在一整个白天的浸泡和滋润下,原本小颗的桃胶吃饱了水,缓缓地舒展开来,也将一些分泌过程中沾上的杂质暴露了出来,更显晶莹。
  沈怀瑾与厉相对而坐,小心地从泡开了的桃胶中间除去杂质。
  其实桃胶不止能做甜品,用来熬汤也很合适,或者拿蟹粉和豆腐一起炖羹,尝起来又鲜香又软弹。沈怀瑾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耳力极其敏锐的厉忍不住弯起唇角,怕沈怀瑾害羞,拼命地压抑笑出声的冲动,反倒让对方注意到了他古怪的表情。
  喂沈怀瑾翻了个白眼,要笑就笑好了,但是那样做真的很好吃。
  咳。那好,等螃蟹再肥美一些的时候,我们就试着做你说的那个食物好了。
  行啊。沈怀瑾随口答应,说话间将处理干净的桃胶重新淘洗一遍,捞出后沥干了水分。
  晚上了他也不打算过多忙活,将桃胶加糖块炖煮过后倒入兽奶,用小火熬煮,慢慢搅拌奶液鼓起小泡为止。
  奶香四溢的炖桃胶即可便出了锅,沈怀瑾早有了饿意,稍稍吹凉了些便舀了一大勺下去。
  桃胶被泡得鼓鼓胀胀的,搅拌的时候又比较小心,因此颗粒都不算小,咬下去有种轻微的爆破的快感。吸收了牛奶的桃胶吃起来更加的浓郁爽滑,不会太甜,而且香味十足,口感也极佳。
  就算向来不爱吃甜食的厉,都有些意犹未尽,沈怀瑾更是一反常态地想吃第二碗,结果被厉拦下,瑾,这么晚了就少吃点吧,不然第二天起来你又难受。
  沈怀瑾一想也是,只好割舍了他心爱的牛奶炖桃胶,认真洗漱了一番后上床休息。
  睡前又想起来厉的话,沈怀瑾哪怕已经眯上了眼,声音也含糊不清,却依然坚持地说:厉,我想早点登上城墙去看看。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一声低沉又坚定的回复。
  好。
  大家没有辜负沈怀瑾的期待,五六天后,他还在炸腐竹的时候,就听见山谷传来一阵爆发式的呐喊声,直将他吓了一跳。
  沈怀瑾的愣神只在一瞬间,下一秒就猜到了大家的欢呼是为何。他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和其他同样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的成员们匆匆往山谷口赶去。
  相隔不过数百米,沈怀瑾早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在奔跑。
  厉在不远处迎接他的到来。
  瑾,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沈怀瑾喃喃道。
  石砌城墙高十余米,长六百余米,紧密又厚重。拱形城洞设在流经的溪面上方,底部铺着深入地基的厚石板可供人行走。
  沈怀瑾循着两边的阶梯往上走,第一个踏上了这座沉默又伟大的城墙。
  城墙顶宽就有近米,极为宽敞,脚踩的地方虽然没有砖砌那般平整,但供人行走却也无虞。
  他摸上粗砺的墙壁,眺望远方。
  雪峰皑皑,岩石裸露,浓绿林立。平原一望无际,黝黑枝干斜生无序。这一方天地终于向沈怀瑾展露了全貌。
  他长出一口气。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陌生,纵使他一刻不停地努力着,成效似乎从不显著。直到今天,他踏上了这座巍峨的城墙,首次以这种视角看向天地。
  这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我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
  你会做到的。厉低沉而坚定地声音自后方传来。
  沈怀瑾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将手往后伸去,银发兽人心有灵犀,牵上他的手,慢慢地、一点点地握紧,给予着彼此力量。
  纵使心绪难平,沈怀瑾还是惦记着正事,一字一句地嘱托道:一座城还不够,我最怕按目前的能力来说,我们设不好一扇足够与城墙媲美的城门,所以最好还是在城门外围另设一座小小的瓮城,以加强城门的防守。
  厉沉着道:瑾,我看过你的图纸,其它不好说,但在城门外用铁皮钉上一层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沈怀瑾点点头,兽潮的威力我们谁都无法料想到,我希望城墙包括城门在内,都是越稳固越好。
  还不待厉多说什么,那头喧闹声已经传了过来,原来大家也都一股脑地走了上来参观。
  在一干的惊呼声中,厉的嗓音显得格外沉稳而富有穿透力,你放心,结果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沈怀瑾含笑看着大家的兴奋模样,对着厉扬了扬下巴,转身便下了城墙,声音清亮而愉悦,走,让他们好好参观,我们就功成身退吧。正好我刚刚炸了些腐竹,你过来把前两天的螺蛳处理了,今天煮螺蛳粉吃。
  得嘞。银发兽人赶紧跟上。
  走到住处,沈怀瑾才发现因为走得急,自己的腐竹还落了一半在油锅中,他好笑地摇摇头,起火又复炸了一遍。
  厉已经自觉地在一旁剁起螺蛳的尾部,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怀瑾喝了些水,平复了心情,开始准备制作螺蛳粉汤料的食物。
  他将蒜末、姜丝、葱段、辣椒和紫苏分别收拾好备用。待厉剁完了螺蛳,将余水沥干后,沈怀瑾开锅热油,将那些备好的香料统一进行爆炒,直到香味爆发出来后再倒入螺蛳进行翻炒。
  就如同辣炒螺蛳一般,在高温的炙烤下,新鲜螺肉中的汁水被煎了出来,汇成锅底鲜香辣爽的一汪。
  沈怀瑾往里加入了适量的盐,酒、酱油、鱼露和甘草,再加水用小火慢炖着。
  因为油多、辣椒多、香料多,能清晰地看到红汤翻滚,闻到螺肉鲜香。炖上足有两小时,待螺肉中的精华尽数流入了汤水,这一锅浓郁的螺蛳粉汤料便制成了。
  沈怀瑾先拿勺子舀了一小点尝味道,熬制出来的螺蛳汤料倒也鲜香可口,带着辣意,又不至于太过于咸齁。
  正是恰到好处。
  他忙着往冷水锅中下米粉,只好招呼厉道:快去茅草屋里拿我的酸笋来。
  后者应了一声,起身边走,只是回来的时候声音已然是全变了,瑾!厉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腌的这笋好像坏了。
  怎么可能,我前两天才看过呢。沈怀瑾将煮粉的锅盖一盖,蹙着眉头回首望去,却见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掀开了盖的泡菜罐子举得远远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怀瑾不禁哑然失笑,赶紧走过去将罐子接了过来。不是坏了。他解释道,酸笋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厉显然不信,这么臭,怎么会有人愿意吃啊!
  你懂什么,闻着臭,吃着香。沈怀瑾撇撇嘴,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话,我给你煮份不带酸笋的。
  厉马上应和,好,我的螺蛳粉里不要酸笋。
  米粉锅已咕咚咕咚地冒起泡来,沈怀瑾让厉看着火候,自己则又赶忙备了些新鲜的绿叶草和泡发的蘑菇干。
  他将螺蛳等捞出,留下纯螺蛳汤料,淋上些辣椒油,再加入在清水中煮得软韧的米粉和蘑菇干一起炖,沈怀瑾还往自己那一锅里加了些酸笋。
  待将米粉煮得充分入了味,再盖上腐竹和新鲜的绿叶菜,将其烫软烫熟,最后在出锅前窝上两个外酥里嫩的荷包蛋。
  螺蛳粉即可出锅。
  汤面颜色浓郁,漂浮着一层艳红的辣椒油,还有浓绿的绿叶菜、嫩黄酸笋、金色荷包蛋和白嫩的蘑菇丝。
  沈怀瑾深吸一口气,这股与印象中相差无几的味道叫他深深着迷。他拿筷子一搅,稍微吹凉了些就嗦了一大口的粉。极其柔韧有嚼劲的米粉浸透了鲜美的螺蛳汤,香滑鲜辣,极为爽口。酸笋和绿叶菜脆爽、荷包蛋与腐竹则浸满了汤水,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还有浓郁的汁水四溅开来。
  米粉爽滑,一口一口地下肚极快,沈怀瑾很快就半碗下了肚,抬头见厉也在努力地嗦粉,声音甚至比他的还大,一时坏意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