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他叼着草根牵着兽崽,时走时停,趁此机会放空自己。时光被打磨得越发悠闲,他慢悠悠地走到落日西斜时,才舍得把咩咩关回兽圈。
  天色已晚,又到了做饭的时间。
  不知为何,近来这段时间好几只野鸟的产蛋量都有所下降,沈怀瑾不愿意浪费饲料,便想着换一批养,这批中间产蛋量最少的就逐渐宰杀吃掉。
  正巧前段时间有场连绵的小雨,大家收集到了好些蘑菇与沈怀瑾交换,如今他手头上还有不少蘑菇干,可以用来做一个蘑菇炖野鸟。
  至于剩下的,做个葱油野鸟肉也不错。
  手边没有新鲜蘑菇,他只能先将蘑菇干泡上,再做葱油野鸟肉这道凉菜。
  他特地挑了只较嫩的野鸟,处理干净后先入水焯了一遍,然后用盐腌制。腌制好的野鸟肉塞上姜片和姜蒜放入炊具蒸。
  野鸟肉蒸好后,盘中还存着蒸出的原汤汁,白汤上飘着点点黄金色泽的油珠儿,醇香四溢。
  沈怀瑾小心地取出野鸟晾凉,汤汁则留在一旁备用。凉后的野鸟肉被切块装盘后,浇上了原汤和两勺鱼露。在炊具中烧热了油,放入葱末和甘草末煸炒出香味后,趁热将葱油淋在野鸟肉上。
  葱油的香气霸道地飘散开来,沈怀瑾忍不住试吃了一块。
  野鸟肉本身脂肪含量就不高,被烹饪得鲜嫩多汁又不失嚼头。一口下去,滋味便绽放在舌尖。这种做法不仅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醇厚,又增添了葱油的绵长味道,吃起来满口生香。
  他忍不住又尝了两块,才舍得将一大盘葱油野鸟肉放到一边。
  蘑菇干已浸得差不多了,沈怀瑾将其挤干水分并撕成了小片,野鸟也处理干净后剁成小块。
  陶罐导热不易,好在刚才用过还有些余温在。沈怀瑾大火熬化了兽油,放入野鸟块煸炒,至野鸟肉变色后,放入葱蒜、辣椒和甘草末一起爆炒出香味,再倒入没过野鸟块的凉白开。
  待汤汁咕咚冒泡时,属于野鸟肉的那股鲜香便飘散出来。沈怀瑾撇去了上层的浮沫,放入蘑菇干继续熬煮。
  正在此时,厉与明他们也赶回了谷中。
  为了赶进度,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回来得一天比一天迟,如今脸上的疲惫也有些明显。
  沈怀瑾心疼地擦去厉额头上的汗水,忍不住皱眉道:一开始分了四支队伍,不就是为了别让大家太辛苦嘛,怎么现在看起来更忙碌了?
  厉无所谓地笑笑,露出古铜色皮肤下更显洁白的牙齿,没关系的,瑾,再熬几天就好了。虽说辛苦了些,但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看到基地和道路被建设起来,我们心里都很有成就感。
  基建狂魔的心态嘛,沈怀瑾表示理解。
  他把提前备好的凉白开给厉拿了出来,让他补充水分,一边注意着锅里的汤,一边和兽人闲聊。
  听到山谷周边出现长角兽的消息时,沈怀瑾难免有些吃惊。他还未真正见过长角兽,但用它的股骨做过刀,也知道树当时命悬一线是因它而起。
  不会出事吧?沈怀瑾忧心忡忡道。
  不会。厉笃定地摇摇头,长角兽的行进路线离山谷很远,他们不会主动走过来。长角兽也不会好斗的兽,它们只会被动地捍卫自己的领地。
  听了厉的保证,沈怀瑾也就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长角兽。
  是不是从树受伤开始,部落就不再捕猎长角兽了?
  厉看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不,是因为你为部落带来了新的食物,我们才能不冒着生命危险去围捕长角兽。
  沈怀瑾一愣,随后低头浅笑。
  此时汤汁已经收浓,沈怀瑾往里倒了些盐,搅拌均匀后撒入葱花即成。
  他还顺便蒸了两碗蛋羹,各淋上三滴鱼露后,稍微一摇便是水波荡漾的诱人景象。
  蛋羹、葱油野鸟肉和蘑菇炖野鸟都被端上石桌,两人坐下后,迫不及待地开吃。
  蘑菇和野鸟肉都是极鲜美的食材,被炖煮了大半个小时以后,汤汁里全是精华,喝一口唇齿留香。蘑菇浸透了汤汁,吃起来有种独特的脆嫩感。野鸟肉更是一绝,被炖得酥软又不至于烂糊,咬下去的瞬间能感到醇香鲜美的汤汁从纹理间迸发出来,越嚼越香,叫人欲罢不能。
  厉连连赞叹,吃完了野鸟肉和蘑菇以后,他忍不住将汤底也喝得一干二净。
  看着厉喜欢的模样,沈怀瑾也感到欣慰。
  他这一天心情都很愉悦,吃到嘴里的食物也就更显美味,甚至觉得滴了鱼露的蒸蛋羹都格外好吃,一口下去,爽滑可口又不失鲜味。
  这口蛋羹引起了他的回忆。
  小时候父母忙工作,偶尔也会顾不上家,怕饿着他,回家后只能着急忙慌地蒸锅米饭加蛋羹。小沈怀瑾时常拿半碗舀着吃,半碗扣饭拌着吃。
  鲜滑的蛋羹拌上热气腾腾的米饭,成了他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
  如今,沈怀瑾坐在灼灼桃花之下,坐在所爱之人的对面,终于又体会到了那种家的温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梦想去放羊,只放一头,羊丢了,我也就丢了。
  感谢在20210207 02:36:50~20210208 03: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柚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结契
  木屋前, 水碓的声音一刻不停。木臼中,蒸煮过的竹纤维被慢慢地舂成泥状。
  舂出的竹泥被沈怀瑾全部挖出, 一一倒入水泥池中,再搅拌成均匀的竹浆,接下来他会以竹帘荡料,抄浆成纸。
  抄出的湿纸叠在一起,压上木板等待挤去大部分水分即可。
  荡料看似简单,实则对人的体力和控制力都有很高的要求,沈怀瑾通常连着干上一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好好休息一番,吃点东西或者在山谷里走动几步,顺便在庄稼地里除除草。
  水稻刚过返青期, 步入了分蘖期,开始分枝。如今看着又是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正所谓薄水分蘖,为了使水稻早生根、快分蘖,稻田的水层保持在一到二厘米之间最好,以减少昼夜温差,创造良好的生长环境。
  沈怀瑾打开出水口, 让水位降低到了合适的位置,尽可能提高水稻的有效分蘖率。
  分蘖期持续大约一个月,还需要早施蘖肥,具体的施肥由厉负责,沈怀瑾只需要时常关注是否有哪块区域的秧苗看起来明显黄弱就行。
  田间不必时时侍弄, 沈怀瑾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工棚里造纸。
  湿纸堆叠了千百张,又被重物压成了并不厚的一摞。几日下来,工棚里一共存了六七摞这样的湿纸, 就等着到时候烘干。
  两人均是忙忙碌碌,不经意间,时光飞逝。有一日,正当沈怀瑾打算煅烧石灰石顺便烘干湿纸时,雨找上了他。
  一段时间没注意,雨也不再是原先清秀瘦弱的小少年模样,他的身高抽长,五官也明显长开了些。
  站在沈怀瑾面前,雨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鼓起勇气,声音清脆道:瑾,这段时间药屋里没什么事,我想跟着大家去采集,可不可以?
  沈怀瑾一愣,这才意识到雨也到长大成人的时候了,他微微一笑,温声道:当然可以,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记得心向着部落就好。
  为了栽培他,雨一直被沈怀瑾养在药屋,如今他迫不及待地想接触其他亚兽,也是情有可原,沈怀瑾从没打算一直拘着他。
  闻言,雨原本忐忑的神色立刻消失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满面,谢谢你,瑾!
  沈怀瑾擦干净了手,揉揉他柔软的棕发,不用谢我,你长大了,该学会选择自己的生活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犹豫开口问道:那溪怎么样了?
  雨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然后轻轻摇了摇。
  沈怀瑾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心中感叹,果然,命运还是朝着不被期待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那他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情绪又怎么样?
  雨叹了口气,他望向广场的方向,轻声道:其实已经到最后的时刻了,但溪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和黑都去劝过了,他不愿意听还和黑大吵了一架。他们现在都不说话了,我夹在中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事。沈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溪和黑从小玩到大,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溪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以后会好的。不过,雨,我还是希望你能多看顾着溪,这段时间对他来说非常难熬,正需要你们这些朋友的陪伴和帮助。
  雨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的,瑾,我会常常去看望溪,希望他能快点振作起来。
  沈怀瑾欣慰地笑笑,好了,那快回去吧。
  恩!
  看着雨轻松的背影,难免让人想起当时溪沮丧着的侧脸,沈怀瑾不仅感到唏嘘。
  命运错综复杂,或许只是拨动了其中一枚小小的齿轮,落在一个人头上,便是千差万别的一生。
  气温逐日升高,屋前的两棵桃树开花正盛,粉红色的桃花挤挤挨挨地缀满枝头。远远望去,便如胭脂云霞,娇艳烂漫。
  沈怀瑾已经多次收到厉的各种明示暗示,终于在后者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情况下,主动提起了结契的事情。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厉的银发,问道: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厉看着他,眼睛晶亮,我会提前准备好一切。
  沈怀瑾很担心他在希望过后会更加失望,于是提前泼了凉水,厉,我也很高兴能与你结成伴侣,但我是人类,兽契大概率在我身上不会奏效。
  我知道。厉将他搂入怀中,嘴角的笑意压不下去,满心欢喜,但你想和我共度余生的心情是真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沈怀瑾将脸埋入他的胸膛,耳根有些泛红。
  听了厉的话,他便安心地等待,直到有一天清晨,厉将他早早叫醒。
  被拉到屋外后,沈怀瑾看着石桌上的一碗水和一把刀,有些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但还是惊讶,就这么简单?
  厉沉默不语,他拿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鲜血如注流入碗中,将水染得猩红。
  血腥气即可弥散开来,他却只是随意地拿边上的布条缠了一圈伤口。
  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这话太过委婉,一点都不像厉平日的作风,沈怀瑾看破了他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确定。
  男人不置可否,眼带笑意,将白净修长的手递到了面无表情抿着唇的兽人面前。
  见状,兽人的神色立刻轻松了下来,他用未受伤的右手,用这一生最温柔的力度握住了沈怀瑾的手腕,就像握住水季时恰恰探出的嫩枝一般。
  厉的鼻尖蹭过所爱之人白皙的手腕内侧,在那里虔诚地落下轻轻一吻。
  骤然变长的獠牙划开了沈怀瑾指尖的皮肤,温热的血珠落入碗中。
  一滴,两滴,三滴。
  看着我。他听见兽人说。
  晨光熹微之下,沈怀瑾望向这双翠绿色的眼眸,那里曾走过四季轮回,落下过山顶纯白的雪,也征服过无际的草原,见识过万兽齐奔与血光飞溅。
  然而这一刻,在这片清澈的寒潭之中,只有自己。
  厉将他染血的指尖往自己的眉心一点,然后扯开左手缠着的布条,用手指沾上伤口出的血液,分别在沈怀瑾和自己的额头细细描绘着兽首图案。
  兽人念起了陌生又含糊的咒语,从他垂落的额发遮掩处延伸出无序的殷红线条,它们吸食完额头的血迹后,飞快地蔓延至脖颈和四肢。
  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这些线条格外可怖。
  沈怀瑾低头,却发现自己是同样的情况,殷红的线条在白皙的皮肤上扭曲蔓延,他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线条流动着,虽然没带给他的躯体一丝感觉,沈怀瑾却觉得它在呼吸,这是鲜活的,是不可违背的。
  喝下去。
  银发的兽人把碗端到他面前,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沈怀瑾强忍着冲鼻的腥气,和厉分食了这碗血水,身上的殷红线条扭动着,神奇地如潮退般消去,归于额间。
  他拨开厉银色的额发,看到了下面针尖大小的一点红。
  居然真的存在。
  不等沈怀瑾震惊太久,厉已经单手托住他的下颌,低头来吻他的眉心。
  脸被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沈怀瑾只觉得自己被温热的气息包围,呼吸交融间,他的意识开始浮沉。
  那些温柔的、细碎的吻一点点往下,挂在了彼此的唇间。
  在沉重的喘息间隙,兽人低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兽神有鉴,你我结下兽契。从此,你便是我至亲之人,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我爱你,阿瑾。
  周遭变得太安静了,沈怀瑾只能听到自己喃喃的重复,和溪水奔腾跃过的声音。
  我爱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