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他觉得阳说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回道:我知道。今天,我会随着,采集小队,去谷外,采集。
  沈怀瑾已经知道今天带队的是安,相对而言比较能接受。
  可你前两日也没干活,今天就不能被分配到食物!阳咄咄逼人。
  他身边的亚兽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胳膊,劝道:阳,你别说了。大家明明都看出大巫和首领对这个亚兽的重视了。
  阳甩开了他的手,压根没理他。
  坐在一旁的厉倒是立刻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昨日也不是你带队去采集的,今天你也该饿肚子吗?
  阳被喜欢的兽人当中下了面子,本来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子闭上了。他盯着厉,见对方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挂着讽刺的表情,这才赌气地坐回了木墩,眼里的泪水憋了又憋,还是流了下来。身边的亚兽想安慰他,也被他推开了。
  广场上这才渐渐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厉倒了一碗兽骨和绿叶草熬作的热汤给沈怀瑾,略微不满道:你要待在部落多休息,多学习兽人语。阳总是咋咋呼呼的,见不得别人好,你别听他的话。
  沈怀瑾无奈地摇摇头。
  兄弟,人家那可是喜欢你。
  况且他想跟着去采集也是为了多了解这片大陆,看是否有他熟悉的农作物或者草药,并非被阳所激,因此无所谓地说:正合我意。
  大河部落实行两餐制,采集和捕猎的时间也不相同。
  通常都是吃完早饭后,采集小队出发去山谷外采集,中午归,午后捕猎小队去捕猎,下午归,傍晚再吃第二顿饭。
  当天没有轮班的兽人和亚兽们则留在山谷内干活,而兽人们因为体质原因,则会休息更长的时间。
  沈怀瑾随采集小队出发前被厉叫住,一同到了他的屋子里。两人在十日赌约后已经是停战状态,沈怀瑾也不怕他欺负自己,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没想到进屋就被厉塞了一个硬物在他的裤兜里。
  沈怀瑾掏出来一看,是他的匕首,他略惊异地挑了挑眉,问道:不怕,我,拿了,不还?
  拿着防身,你要是出什么事,我上哪儿再找这么个亚兽去。厉意味深长地勾勾唇,现在给你也没关系,我想拿回来的东西,一定能拿回来的。
  谢了。赌约,不会变。
  这家伙虽然嘴里还是没什么好话,所作所为却不像是初见时那般自我又粗鲁了,沈怀瑾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也承他这份情,不过还是一下拍开了对方试图摸自己脑袋的手。
  不要,动手动脚。
  厉颇遗憾地看着沈怀瑾顺滑的黑发,心想真是个小气的亚兽,自己都这么依着他了,连头发都不让摸一下。
  沈怀瑾跟着采集队伍出了山谷,这才发现原来山谷离横断山脉很近。
  从谷口朝西望就能看到高耸的山脉和山顶的皑皑白雪,从山脉绵延下来的山林与植被和山谷相连,而从谷口朝东望则是连绵的低矮植被与点缀其间的湖泊与河流。
  沈怀瑾身处莽兽丛林时,只觉得周围的树木高耸入云。如今站在山谷处望去,也只是觉得像隔绝天地相接的一条细绳罢了,足见临山原之广阔,以及一下午就能跑个来回的兽人速度之快。
  采集小组出了山谷直走,一路往南。
  因为兽人的威慑力,山谷附近不存在有威胁的野兽,因此大家采摘从来只需要小心蛇虫,不必担心被野兽攻击。
  亚兽们用木棍开路,边走边采摘可以食用的果子。
  不了解哪些果子有毒的沈怀瑾边学习,边用锯条锯些树枝下来,搬回去做柴火。
  折叠锯拿出来时还被众亚兽围观了,大家很是惊叹西大陆居然有这种又薄又硬又锋利的东西,摸起来不像骨头也不像石头。
  不过亚兽的体质虽弱于兽人,但对比沈怀瑾却还是有力些,平常都是徒手或是用石斧收集柴火的,见折叠锯只能用作锯木头,也就没多放在心上,倒省了沈怀瑾解释的工夫。
  安一直记着兽父和亚父的嘱咐,一路上小心地护着沈怀瑾,有只虫子往他身上飞都紧张得如临大敌,闹得沈怀瑾又感动又好笑。
  安,没关系的,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沈怀瑾颇为哭笑不得。
  安还是很警惕,这块区域毒虫特别多,咬上一口,又疼又痒。你皮肤那么嫩,怕你被毒虫咬着了难受。
  沈怀瑾大概听出了虫子有毒的意思,自然不敢大意,警惕地看着头顶飞过的虫子。
  谁知道光顾着头顶,沈怀瑾没留意脚下,被小道上的藤蔓绊得一个趔趄,要不是身子灵活,反应了过来,险些倒栽下去闹个笑话。
  安及时拽住了他的胳膊,看到这藤蔓还有些埋怨:这么长这么快,老是挡着路,之前我也差点在这儿跌倒。
  这是什么植物?
  沈怀瑾好奇地问,蹲下身观察着地上的叶子,心脏形的叶片,叶的两边还有些绒毛,他觉得有些眼熟。
  沈怀瑾是城市人,只有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待过一段时间的乡下。出于职业原因,他对草药比较精通,对农作物却说不上熟悉了。但他看到这叶片时会有熟悉感,说明一定是他小时候常见的,奈何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作物。
  这个不能吃的。沈怀瑾身边一个叫芦的亚兽看出了他的纠结,主动解释道。
  沈怀瑾问:部落,试着,吃过吗?
  芦答道:是呀。底下的根看着这么大块,大家以为找到了能度过寒季的食物,吃了才发现有毒。
  沈怀瑾仍旧好奇,他将手里的树枝插进土里,深挖了几下,竟然看到了沾满泥土的褐色块根。
  再扒拉出来一看。
  是红薯啊!沈怀瑾惊喜地睁大了眼。
  怪不得看着熟悉。他从小爱吃烤红薯,爷爷就专门辟了一小块地种,沈怀瑾因此印象深刻。
  红薯富含糖类、蛋白质和多种维生素,营养丰富,做法多样,还是高产农作物之一。
  这个在我们那里,叫红薯。我吃过这个,没有毒。部落吃了这个,中毒?
  沈怀瑾问芦,希望是芦认错了植物,他可不想惊喜过后是失望。
  芦是个年轻亚兽,这种植物有毒的观点是之前的亚兽教给他的,他也没有实际见过部落里有谁吃了这个中毒的,听了沈怀瑾的话,只好无奈地挠了挠头。
  安替他答道:我小时候见过部落里的兽人吃过,吃了以后很快就腹痛、呕吐。也是这样的叶子和这样的根。
  这倒是奇怪了。
  沈怀瑾又扒拉了几个红薯出来,只觉得这跟地球上的长得就是一模一样,怎么偏偏这里的就有了毒呢?
  他回忆了一下常见的根茎类作物,试探性地问道:吃的时候,这个,有发芽吗?
  安皱着眉头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沈怀瑾心里有了点底。
  红薯不管长不长芽都是无毒的,马铃薯则不然,发芽的马铃薯会产生一种叫龙葵碱的神经毒素,吃到一定量会导致人咽部瘙痒、腹痛、呕吐,严重时甚至有呼吸困难的症状。
  而亚兽们对马铃薯与红薯都很陌生,这个世界的马铃薯或许长得也更像红薯一些,将两者认错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他还是坚持道:我想,你们吃过的,叫马铃薯。这个叫红薯,没有毒,可以吃。
  安摇摇头,部落不能冒险。
  沈怀瑾:我带回去,先找野兽,吃。野兽没有事,我再吃。我没事,部落再吃。
  见他如此坚持,安只得同意。
  沈怀瑾用草茎将柴火绑在一起背在身后,也不管脏不脏的,就捧了几个红薯在胸前。
  和这个,很像的,植物,在哪里?沈怀瑾又问。
  如果那真的是马铃薯的话,想到Q弹的土豆粉条,他都能感觉到口水在疯狂分泌。
  安吃惊地看着他,劝道:那个真的有毒,我亲眼看见的!部落的兽人和亚兽吃了以后痛得在地上打滚。
  沈怀瑾解释道:马铃薯发芽,才有毒。不发芽,没有毒,很好吃。
  安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说的马铃薯在山谷的另一个方向,我们一次只会去一个方向,采集的位置也是轮流的,你要去找的话,得好几个日月起落后我才能带你去。
  话虽这么说,安心里却是叹气。觉得沈怀瑾一定是个从小被培养在大部落里的巫徒,没有在外干活的经历,不然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什么东西都能吃。
  如果真是如此,兽人大陆上哪还会有部落因为找不到足够的食物,而无法度过漫长又严酷的寒季呢?
  沈怀瑾看安和其他亚兽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没有灰心。
  试验过后,只要红薯能吃,这种质疑自然不攻而破,不需要他去费心。
  第10章 、水生
  今天的沈怀瑾显然被命运女神眷顾,在采集小队返回途中,他又发现了熟悉的植物柠檬。
  两米多高的柠檬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柠檬。
  沈怀瑾喜上眉梢,抬手摘了一个,低头闻了闻,果然是柠檬清新中带酸的味道。
  柠檬富含维生素C,能化痰止咳,生津健脾,还是坏血病的克星。平常既能直接泡水喝,也能用作调制菜肴。
  瑾。安看着沈怀瑾喜滋滋的模样,真不想打击他,但又不得不说,这种果子虽然没有毒,但咬起来又苦又涩,连最不挑的兽人都不愿意吃。
  沈怀瑾笑着摇摇头,反驳道:这种果子,不能,直接吃,吃法特别。
  是作调味用的。
  沈怀瑾也知道他目前的做法不能被亚兽们理解,只好半撒娇朝大家说:让我带回去,试试吧,会很好吃的!
  芦和其他亚兽见沈怀瑾一副乖巧模样,笑嘻嘻地为他求情道:安,就让他拿着吧,没准西大陆真有特殊的方法呢。
  安只当他年纪小,爱玩,被他这么求着也不舍得指责,想着今天采集的分量也够吃了,于是默许了沈怀瑾带上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采集小队继续返回。
  沈怀瑾笑眯眯地跟在身后,左手拎着红薯,右手捧着柠檬,想到烤红薯、柠檬凤爪和日后的土豆粉条,只觉得这趟真是不虚此行。
  因为途中有些耽搁,采集小队回到部落已是午后,厉已经带着捕猎小队出发了,沈怀瑾不免有些可惜,他原本还想拜托对方替他捉些活的小动物回来试验的。
  采集小队回来后也没闲着,一部分人负责劈柴火,一部分人前往溪边清洗采集来的果子。
  沈怀瑾随着安去了溪水边,他们今天采集了不少,但种类不多。粗粗一看,有沈怀瑾熟悉的朱果,类似上海青的绿叶草,还有一些沈怀瑾不认识的,比如拳头大小、紫色果皮上有火焰花纹的火焰果,全身是刺、果皮深绿色的刺果等。
  沈怀瑾颇有些好奇它们的口味如何。
  洗净的果子用大叶子包好,放在了一边,沈怀瑾好奇问道:部落,会把果子,晒干吗?
  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沈怀瑾为什么总有些奇怪的念头,反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吃掉反而要晒起来呢?
  沈怀瑾眨了眨眼,道:晒干,可以让果子,很久都不坏。
  安眼睛一亮,他很聪慧,一下子想到了,西大陆也这样做吗?那我们就可以在衰季晒干果子,这样寒季也能吃上了。
  寒季是没有食物来源的,部落从来只能吃囤下来的冻肉和兽骨,兽人们还好,可苦坏了口味普遍清淡的亚兽们,如今听到晒干可以让果子保存更久,怎能不高兴。
  沈怀瑾见他高兴,自然顺从地点点头。心里思忖着能做些果酱最好。他从前早餐总是面包抹果酱,还觉得委屈,来到这里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上一口面包,吃上一口白米饭。
  此时日头正晒,部落里没活干的亚兽和兽人们这时候普遍在屋里休息。只有一些幼崽们精力旺盛,还在山谷内四处玩闹。
  安他们收拾好柴火和果子后,也纷纷回屋了。
  沈怀瑾谢绝了安的好意,留在了广场上,他现在可没闲情睡午觉,毕竟山谷里还有这群崽子们是沈怀瑾没有直接接触过的。
  倒不是沈怀瑾想利用这些幼崽们做什么,只是他猜测部落的困境可能和繁衍生息有些关系,想和崽子们打好关系,就算问不出什么也没坏处。
  从沈怀瑾前两日的记忆来看,除了太小离不了阿帕的,基本上部落里所有未成年的崽子们都在广场上玩闹,大概有十四五个,再考虑上死亡率,一年最多也就出生两个幼崽。
  兽人和亚兽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壮年期,而大河部落内部兽人和亚兽数量比例也正常,这种出生率未免显得太低。
  沈怀瑾此时正坐在圣兽树下,他抬头望着这棵树叶泛黄,果子零星青涩的树,几乎可以肯定是大河部落的圣兽树出了问题。
  而大巫修听到自己前两日说的兽神眷顾的神棍言论竟能喜极而泣,说不准是他根本没有所谓沟通兽神的能力,这与修曾经介绍过的祭祀体系是相悖的。
  一个只懂草药、不能沟通兽神、不能照料好圣兽树的亚兽,又是如何做到部落大巫的位置的,这个部落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