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闻于心有愧,原本那点小想法全没了,只认真向谢谨行讨教起问题来。
  谢谨行有问必答。
  两人正探讨着经义问题,外头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少女清脆的嗓音:“哥哥!”
  谢谨行眉头动了动,还未让人阻止,盛景意已经熟门熟路地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盛得满满当当的篮子。
  盛景意跑进屋才发现屋里还有旁人,瞧着还有点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谢谨行看了守在外头的小厮一眼,才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
  他起身接过盛景意手里的篮子,发现那是满满一篮桑葚,应当是他们回来路上顺便采的。
  谢谨行把篮子放好,给盛景意介绍:“这是孙公子。”
  盛景意听到“孙”字,不由看向孙闻,恰巧对上了那双带着几分局促的眼睛。
  孙闻与妹妹是双生子,既然他妹妹能是临京公认的美人,孙闻自然也长得不差,这会儿他面色微微涨红,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溢满激动,看得盛景意有些莫名。
  她应当是见过这孙公子的,可是他们没说过话啊。
  而且,她哥不是和孙家有仇吗?
  盛景意朝孙闻笑了笑,对谢谨行说道:“桑葚不能放太久,哥哥你一会叫人洗了尝尝鲜,吃不完就分下去给大伙吃,我们回来路上摘的,可新鲜了!”
  谢谨行点点头,让盛景意回去好好歇着。
  孙闻到盛景意离开后还没回过神来,只觉不知该把手脚往哪儿摆好。
  多好的姑娘啊,出去看到好东西都记着给兄长留一份。
  桑葚虽不怎么值钱,这份心意却是十分珍贵的!
  孙闻的想法几乎全写在脸上,谢谨行用脚指头想都晓得他正在想什么。
  他本来没打算让孙闻见到盛景意,这会儿见孙闻一脸魂牵梦萦,不由心生不喜,态度顿时冷淡下来,隐晦地提出送客。
  孙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没再多留,失魂落魄地走了。
  守在屋外的小厮送走客人,立刻进屋请罪。
  谢谨行淡淡说道:“自己去领罚。”
  平时怎么样都随意,有客人还不知道拦着点,那就是安逸太久了,惯得他们越发松懈。
  人都退下后,谢谨行在那一篮子桑葚前静立良久,才抬手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春末的桑葚有点酸。
  也有点甜。
  第131章
  相较于金陵的欣欣向荣,临京的太子之争却已经白热化,几位“太子候选人”背后各有支持者,免不了要相互撕咬。
  重点撕咬对象是皇后仅剩的儿子瑞庆郡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让瑞庆郡王彻底失去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首先要扳倒的是孙家,其次要扳倒的是孙皇后。
  因此各家一商量,暂时握手言和,联手集火孙家。
  短短三个月,朝中言官你来我往地弹劾,撕扯得十分起劲。
  韩端身在金陵,他的同门师兄们却有不少在朝中,他时不时放出一些消息与罪证,遥遥掌控着朝中局势,每夜都睡得不多。
  王氏分外忧心,悄悄与盛景意聊了一番。
  盛景意认为熬夜容易秃,韩府君这般英俊潇洒的人物,万万不可英年早秃,于是叫人写信给老方,问问有没有什么食疗方法,就那种睡得少精神也很好、熬得晚头也不秃的神奇,好留住韩府君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
  老方作为一个岭南人,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汤,绝没有他们煲不了的,一听这要求,觉得挺简单,洋洋洒洒写了几个汤方,表示轮流换着吃,一年到头都不会腻,且可以强肾健脾、永葆青春!
  盛景意麻溜地把汤方抄给王氏。
  王氏收到盛景意的回信,沉默了一瞬,想想给韩端梳发时确实会掉那么一两根,再想想杜工部都写诗感叹“白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可见忧国忧民是很伤头发的!
  王氏顿时也有了点危机感,开始吩咐厨房采购相关食材,每日给韩端送些补汤。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王氏出现了妊娠反应,自己捂了两个月,只私下与韩端踢了踢,在饮食上格外注意。
  到第三个月月信还没来,她便请了大夫过来诊断,确定是有喜了,才给各家报喜。
  入冬后天气渐渐转凉,王氏开始显怀,盛景意不时过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比之临京的风起云涌,金陵逐渐连成铁板一块。近两年来商贾们通过金陵商盟同气连枝,接着商盟这边又借由畅清园与各家女眷沟通往来,算是上上下下都凝聚在一起了。
  《桃花扇》的第一次汇演没选在秦淮河畔哪家花楼,反而选在畅清园。
  未出阁的女孩子是不好看来这种戏的,各家女眷倒是没什么避讳,想着与其给家里的臭男人看,还不如她们先一睹为快。
  反正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人过来,她们也不在意旁人说什么闲话!
  如今她们看展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里对许多好看的小姑娘留了几分印象,别的不说,至少不会见了就觉得这些小姑娘是狐媚妖精了。
  听说《桃花扇》这出戏终于排练好了,她们这些畅清园的常客联合起来要求东家把这次汇演抢过来。
  钱不钱的不是问题,要紧的就是得她们先看,而且只许女眷入场,坚决不让男人们进来蹭戏。
  至于那群臭老爷们服不服气,呵,不服气又怎么样,他们抢得赢吗?她们倒要看看这些老混账藏了多少私房钱!
  雌虎们一发威,大老爷们都没声了,只能在每天路过畅清园听听墙角。
  这场演出在别处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在金陵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连参与其中的人也不觉得有多么特别。
  可这么一场演出,正式带起了经久不衰的《桃花扇》热潮。
  这次汇演所有的参与者,不管演出者还是还观众的姓名都被记了下来。
  彼时盛景意正与昭康长公主等人共坐楼中,遥遥欣赏着戏台上的演出,不时讨论几句。
  昭康长公主这次是过来便没再回京,每日与王氏这个孙媳聊聊天,展望展望重孙什么时候出生。
  经谢谨行敲打了一回,这大半年里穆钧都乖巧得很,再也没作妖。
  到《桃花扇》汇演结束,盛景意和穆钧又被西岩先生带去别处实习,只是这回多了李家兄妹俩,倒是热闹得很。
  师徒几人往北走了几个县,了解农事,了解民情,接触许多从南边或者北边迁过来的人,随后他们又随江而下,去海边住了一段日子,把海运之事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大半年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有两件事把他们催回了金陵:一件是韩端与王氏喜获麟儿,马上要摆满月酒;一件则是李婉娘和寇承平差不多该成亲了,该回去备嫁了。
  盛景意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金陵,歇了两天,便去祝贺韩端夫妻俩。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韩家这位新成员的满月宴上不仅有昭康长公主,还有许久未见的太上皇。
  太上皇近两年突然插手朝堂之事,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过去一年里孙家与各家相互撕咬,咬出了不少真相。
  太上皇过去便知道宣义郡王是无辜的,经历近一年的轮番斗争,当年之事才完完整整地浮出水面:原来连他长子的罪名也是凭空构陷的!
  只恨当年他没有发现此事,看见乱军突起便勃然大怒,才导致长子和长孙死在乱军之中。
  孙家,太猖狂了!
  可恨他那不中用的次子继位之后沦为孙家手中的傀儡,连孙皇后都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皇帝当得比谁都窝囊!
  太上皇想到过去的种种,心中满是后悔与痛恨。
  于是太上皇见到穆钧与盛景意相携而来时,态度便越发慈和起来,招呼他们上前说话,先问他们都读了什么书,又问他们近来都做了什么。
  其实太上皇这两年一直有叫人留意穆钧两人的动向,知道他们游经数县,在每个地方都停留了三两个月,做的事与在上元县时相差无几,只是不必从零开始学而已。
  不过,人与人之间想促进感情,本就不在于知不知道,而在于交不交流。
  穆钧与盛景意都落落大方地应答。
  太上皇见他们应对起来十分从容,一点都没有怯场,自然越发喜爱。
  等他们看完孩子留下贺礼回去了,太上皇还单独和昭康长公主感慨:“这两个孩子,真像他们爹。”
  昭康长公主听太上皇这么感慨,沉默了一瞬,叹息着说:“是啊,看着就想起他们来。”
  “我们回京的时候,把他们带上吧。”太上皇缓声说道,“我这身体怕撑不了多久了。”
  “皇兄——”
  “生老病死,人人都不能避免。你也别太担心,最好的太医都在临京,有他们在,我应当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太上皇说道,“我只是想早些看到这孩子认祖归宗而已。”
  任何人卷入漩涡之中都会觉得累,太上皇远离权利漩涡那么多年,这两年再次涉足其中,难免会觉得疲倦不堪。
  若非见到穆钧后心底的愧疚再也无法掩藏,他兴许就半推半就地装一辈子糊涂了。
  可他已经见到穆钧,且在宗室子弟中看了一圈,没发现哪个孩子比得上穆钧。这种情况下,他就不得不为赵家江山的未来打算了。
  当年他那么偏爱宣义,也没想过越过次子把皇位传给宣义。现在他后悔了,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就应该择贤而立!
  太上皇的目光落到了昭康长公主身上,开口问道:“昭康,你觉得钧儿这孩子怎么样?”
  听到太上皇喊穆钧一声“钧儿”,昭康长公主哪会不明白太上皇心中所想。她说道:“别的事我也不懂,我只觉得这孩子沉稳有度,做事颇有章法,瞧着是个可靠的孩子。就是性子比宣义要独一些,没宣义那么爱交游。”
  昭康长公主这么一比对,太上皇摇着头叹息道:“即便是父子,也不可能样样都相似。”
  ……
  同样的月色之下,韩端夫妻俩也没睡。
  王氏把孩子哄睡,交给奶娘看照,出来时看到韩端立在中庭,不由上前问道:“夫君在想什么?”
  韩端笑道:“没想什么,就是今晚月色不错,出来看看。”他顿了顿,才补充道,“年底我三年任期就满了,本来我打算再在金陵待三年,但陛下让我年底就回京去,这事你得有个准备。”
  王氏听了,心中颇有些不舍。
  金陵虽不如临京繁华,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夫妻俩单独住在金陵,平日里做什么都自由,何况金陵还有盛景意她们在,要是她们回了临京,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虽不至于见不到面就转淡,但不可否认地,距离确实可能让人逐渐疏远。
  不过提及这事,王氏免不了说出心中的疑问:“今日我看陛下对穆公子他们颇为特别,反复问了他们许多事。”
  那态度不像是对旁人家的后辈,倒像是对待自家儿孙,关心和偏爱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