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表妹,想的多,看得清楚。
“母亲还让我转告表妹,亲人之间不必言亏欠。若是这两个商铺能让表妹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好,以后能活的更有底气,那便是十个商铺也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若是表妹过得不好,他们才要心中不安。”
陆念曦怔怔地听完这番话,忽的她低下头,良久没有言语。
前世陆念曦离开昌国公府之际,陆府所有人都想让她回去,可却没有一个真心。而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却在得知她想去江南之后,为她在江南寻宅子,置办田地。
陆念曦曾经以为的众叛亲离,杜家却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陆念曦努力忍住自己眸中的湿意,再抬头时,嘴角勾出真切的笑意,“多谢表哥,念曦明白了。”
杜文耀看着陆念曦湿润的双眼,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将信封重新递过去,“别想太多,你若是能过得好,我们才是真正的放心。”
陆念曦这次不再推辞,将信封接过,握在手中。
杜文耀继续道∶“我会在京城待到年底,这两个铺子有一个是胭脂铺,你若是想要看商铺生意如何,或是账本,可让人去通知胭脂铺的老板。我已和他们交代过,有什么不方便,就来和我说。有我在,他们也不敢欺瞒你。”
这就从根本上解决陆念曦不能时时出去的困难,还可以防住陆府其他人的疑心。
陆念曦突然觉得连道谢都那么的薄弱。
杜文耀交代完所有事情,不再久留,陆念曦送他出去。垂花门下,陆念曦看着风尘仆仆的杜文耀,终是道∶“谢谢。”
这句谢谢,不仅对着杜文耀,也对着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和尤氏。
*
送走杜文耀,陆念曦和严嬷嬷一起回到锦辞院。两人进内室,白薇退出去将门带上,内室便只剩下陆念曦和严嬷嬷两人。
严嬷嬷看着陆念曦好一会儿,半晌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笑着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姑娘还像个小萝卜丁一样,如今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陆念曦听着这感叹的话,看着严嬷嬷全白的鬓发,只觉得时光荏苒。
她五岁丧母,最难熬的那两年一直是严嬷嬷陪在她身边。后来叶彤主管中馈,当时她还小,只是听说严嬷嬷犯了错要被赶出府。她去求老夫人,去求叶彤,却还是没能挽留住严嬷嬷。
叶彤的人手也是从那时候起,一步步安插进来。
如今想来,哪里是严嬷嬷犯了错,不过是叶彤嫌别人拦了她的道。
“多年不见,嬷嬷还如我记忆中的模样,一点没变。”陆念曦边说边拉着严嬷嬷坐下。
严嬷嬷笑了笑,摇头道∶“我如今两鬓全白,哪里还如以前,姑娘不必说好话哄我。这些年我在外面,总担心着姑娘,如今能再陪在姑娘身边,便是最好。”
严嬷嬷无儿无女,当年被赶走时也是万般无奈,如今能回来继续守着陆念曦,就是最令她欣慰的事。
陆念曦也是因为这层原因,才会想要接严嬷嬷回来。
“嬷嬷能回来也是念曦最高兴的事。嬷嬷回来路途劳累,念曦本该让您去休息。只是,念曦还有些事想要问嬷嬷。”
严嬷嬷闻言一怔,目光稍稍错开陆念曦的眼睛,道∶“姑娘想问什么?”
陆念曦没有察觉严嬷嬷的异样,只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嬷嬷可知,当年我母亲为何会突然心情郁结?”
在陆念曦印象中,杜夕玉一直是很温柔的女子,面对陆府中人的为难,也能妥善应对。陆念曦那时觉得,她的母亲眼睛是有光的。
可有一天,那光消失了。
陆念曦能清楚地感觉到杜夕玉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仿佛心中一直有着的支撑消失了。
甚至大夫都曾劝过杜夕玉,不要心情郁结。
可陆念曦不明白,那个结是什么。
“那时我虽年幼,却也能感觉到母亲心情不好。嬷嬷能否告诉我,母亲心里不能解开的结是什么?”
屋内安静了许久,严嬷嬷叹了一口气,看着必要得知答案的陆念曦,终是缓缓道∶“那个结,和侯爷有关。”
太过久远的事回忆起来总有些模糊,可严嬷嬷想起回想那段记忆,却觉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夫人还是姑娘时,被陵县的县令之子纠缠,侯爷路过救了姑娘一次,顺带揪出了县令贪污之事。原本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但夫人偏偏动了心。夫人瞒着所有人悄悄追着侯爷去了边关之地。等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谁也不知道夫人和侯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是由侯爷亲自送夫人回到陵县。我还记得那时候,夫人笑得有多开心。她说,她终于让他喜欢上自己了。”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夫人嫁到京城,侯爷大半年的时间都守在边关。老夫人觉得夫人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处处为难夫人。夫人虽心中难过,但从未和侯爷抱怨过。只是夫人生育姑娘后一直未曾再有孕,老夫人着急,便想要让自己侄女嫁进来。偏巧这时候夫人再次有孕,老夫人只能搁置自己的想法。”
“刚怀孕的那段日子,夫人很高兴,大夫也说很可能是个男孩。我也以为,夫人终于要熬到头了。只是突然有一天,夫人从侯爷的书房回来,失魂落魄一整天。”
严嬷嬷到现在还能记得,杜夕玉回来后那苍白的脸色,仿佛一直以来坚信的某件事坍塌了。
“后来侯爷回府,我在屋外听见夫人和侯爷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夫人质问侯爷,到底对她动过心没有……是不是,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
“侯爷说夫人无理取闹,甩袖而去。我进去时,看见夫人呆坐在榻上,听见夫人喃喃地道∶‘当年,我明明说过,你若不喜欢,不必为着那些莫须有的名声来娶我。为什么,要骗我?’”
话至此,当年事情的轮廓一点点浮现。
陆怀文二十七岁娶杜夕玉,杜夕玉难产过世的第二年,续弦陆老夫人侄女叶彤。
陆怀文到了二十七岁还未娶妻,陆老夫人早已急得不行。是以当年就算陆老夫人觉得杜夕玉商家女身份配不上陆怀文,但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杜夕玉以为陆怀文是真心喜欢她才娶她,她以为自己与对方相知相爱,结果到头来却只是一个替身。
陆怀文从一开始,就是为着家族,为着侯府,为着子嗣才娶的她。
从来,没有什么喜欢。
陆念曦狠狠地闭上眼睛,握着桌角的手不断收紧。尖锐的桌角将手心刺出血痕,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她的母亲,抱着一心欢喜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真是,可笑啊。
第17章 质问
午后春雨刷洗着大地,雨丝被风吹进窗里,打在人的手背上微微发凉。陆念曦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幕。
白薇打着帘子进来,手中端着食盒,“姑娘,甜汤做好了。”
陆念曦收回自己目光,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身淡淡道∶“走吧。”
锦辞院和锦宜院距离不远,陆念曦五岁以前,总喜欢跟着杜夕玉一起去锦宜院。
那时候,只要陆怀文回京,杜夕玉都会很高兴。她会亲手到厨房做自己拿手的甜汤,牵着陆念曦的小手一起欢欢喜喜去见陆怀文。
陆怀文其实喝不了多少甜汤,大多数甜汤都是进了陆念曦的小肚子。
那时,是陆念曦记忆中,父亲这个角色最鲜明的时候。
后来,杜夕玉难产而亡,叶彤第二年便进了陆府,陆怀文依旧常年镇守边关。陆念曦那时突然发现,原来一直在记忆里很鲜明的父亲,其实每次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随着陆廷晖的出生,那点少得可怜的陪伴便全然消失了。
陆念曦分不清陆怀文到底有没有疼过她这个女儿,但最初,她是期盼过父亲的爱护。
可前世,当她想要与裴子默和离时,陆怀文也成了劝和的那个人。
那时她才清楚地看清,陆府,从来都没有站在她的身后过。
她那点少的可怜的期盼,彻底消失。
所以重来这世,陆念曦从来没有期盼过陆怀文会为她着想。她用示弱赢了叶彤第一次,却知道裴子默的事远没有结束。
所以,当陆怀文对裴子默表露赞赏之意时,陆念曦很冷静。
她能冷静地筹谋裴子默外室暴露的事,甚至想着什么时候去找陆怀文,才能将他的怒火激到极致。
可至少,她不曾想过那些欢笑回忆都是假的。
“笃笃”下人敲响书房的门,里面的说话声骤然停止。
陆怀文在里面道了一句“进来”。
陆念曦双手交握在身前,端着大方得体的仪态进入书房。
“四姑娘?”身侧是裴子默惊喜的声音。
陆念曦适当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裴公子?”
“是,就是我。我今日来给侯爷送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四姑娘。”
裴子默脸上的惊喜不作假,他日日来陆府,本就抱着能遇到陆念曦的想法,不想今日真能见到。
“确实挺巧。”
陆念曦脸上挂着笑容,远比上次在大佛寺里看着要亲近许多。裴子默一时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和陆念曦的婚事必能成,连带着这几日的烦思都减弱。
裴子默还想和陆念曦说些话,陆念曦却收回自己目光向陆怀文行礼。
“女儿来给父亲送甜汤。母亲以前常常做,女儿依着记忆里的味道尝试着做,也不知好不好喝。父亲帮女儿尝尝可好?”
陆念曦说着,将食盒里的甜汤端到陆怀文书案前。
清澈的甜汤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清水似的,陆怀文有些失神地看着那碗甜汤,直到耳边响起陆念曦轻声的提醒,他才微微回神。
陆怀文难得露出一个笑来,对陆念曦柔声道∶“好,为父尝尝。”
陆怀文不太爱喝甜的,杜夕玉做的甜汤都是甜味较淡。但手中这碗甜汤却太甜,甜得陆怀文记忆里的味道愈发鲜明。
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再喝同样的甜汤,那淡淡的甜味却仿佛从回忆中蔓延出来。
陆怀文收回自己的神思,将碗放下,“很好喝,为父都快忘记这个味道了。”
不是这碗甜汤,他都没发觉他潜意识里记着那味道多年。
“父亲觉得好喝就行,女儿还怕太甜,父亲喝不惯呢。”陆念曦笑着道,仿佛只是一句无意的话。
陆怀文听得失神,耳边仿佛有人在轻声问他,“是不是太甜了?我下次做淡点”
陆念曦看着陆怀文频频失神的模样,只当不知,将碗重新收回食盒内,对着陆怀文道∶“父亲,我可以和裴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吗?”
陆怀文被问得回神,反应过来陆念曦说了什么,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放着为父的面说?你还未出阁,私下和男子说话不好。”
裴子默听见这话也赶紧道∶“四姑娘想和我说什么尽管说,我不会将话传出去的。”
端的是端方君子的形象。
陆念曦低头仿佛很为难,最终像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向裴子默,“裴公子,我想问你一个也问题。可能有些冒犯,还请裴公子莫要介意。”
裴子默立即摇手道∶“四姑娘尽管问,不必有什么担忧。”
话是如此,但裴子默看着陆念曦毫无笑容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念曦不会知道……
裴子默还在思虑中,陆念曦已经开口问道∶“裴公子,我听说,你有一外室,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