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窦信然简直恨不得当场对母校进行一对一捐赠。
像是人工湖上,就可以架一座鹊桥装点嘛,还有学校操场,是不是少一座月老像啊?艺术教室里可以放一尊丘比特,足球场旁的看台上也可以修个爱神阿芙洛狄忒的等比例雕塑……
畅想片刻以后,窦信然最终还是遗憾又艰难地收回了这个念头。
算了,学校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也不好搞得这么明目张胆,他就捐个两三百万,聊表对学校给他创造恋爱条件的感谢就行了。
也幸好窦信然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捐赠,不然深骥的校长只怕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连茶水都要喷出来——
窦信然,你在我们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们难道没有年年给你丰厚的特困生奖学金,没有减免你的学杂费,没有往你的食堂饭卡里充钱吗?
莫非是对母校有什么心结未解,不然为何要这么对待我们!
不看僧面看佛面,学校可是你对象家里开的啊!
一字一字地阅读着叶千盈的信件,窦信然的神色早已不自知的柔软下来。
叶千盈其实是个记叙文苦手。
当初在深骥读书的时候,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为叶千盈的记叙文水平,差点一头碰死在她的桌板上。
窦信然当然也曾拜读过叶千盈的大作,那时的滑稽心情,他还依旧记得。
但现在的这封情书……却和窦信然印象里截然不同了。
信件里的内容多由一个个零碎的片段穿成,段落分得多零散,就能看出叶千盈平时多忙碌。叶千盈本人也有点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笔触很是放飞。
她大多时候写写自己的日常生活,少数时候直抒胸臆,念叨两句想他的心情。那种似笑似叹的语气和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完全无异,窦信然只是看着,便能自己脑补出每一句话的顿挫。
当那些墨色的文字和叶千盈的语气结合在一起,即使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也能让窦信然的心里甜上好久。
他不舍得把信那么快看完,手指在鼠标上来回摩挲,却仍是良久才翻上一页。
等看到第四页的时候,窦信然的眼神轻轻跳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左右转了转,再次落定到屏幕上,想要确定自己没看错。
在验证了他的眼神毫无问题以后,窦信然实在没能忍住,撑着自己的额头,对着电脑里的内容大幅度地颤动起了双肩。
不知道写到这一段的时候,叶千盈究竟在思考什么。她的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某个信息学的问题上。像是为了对窦信然证明自己的观点,叶千盈甚至还附注了官方的数据,甚至很较真地自己做了图表贴上去。
望着那一连串的折线图、曲线图、南丁格尔玫瑰图,窦信然觉得,叶千盈还真是……直得丝毫未变啊。
她真认真。
她真可爱。
她真……让人想念。
窦信然忍不住伸出手来,削薄的指尖轻柔地搭在屏幕上,仿佛可以透过网线,碰触到另一个人的指尖一般。
发件人“叶千盈”的名字,被窦信然珍重地抚摸过数遍。
恍惚之间,窦信然忽然意识到了邮件的另一个优点——
电子邮件不像纸张,它的边缘不会因为翻看太多次而被揉烂。
第一百四十三章
“要不是你亲自和我说, 我都不能相信。说真的,看到小叶你请假可真是难得啊,而且还是连着两个上午。”
负责人笑着看向叶千盈递上来的申请,语气熟稔地开起了她的玩笑:“我都听他们说了, 大家全都觉得你是工作达人, 把自己当成蜡烛, 连梦里都奋战在自己的岗位上呢。”
对于基地里的那些传言, 叶千盈自然也有所耳闻。
如今被当面调侃,她就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温和地回答道:“他们太夸张了, 怎么可能梦里都在干活呢?”
——她叶千盈从来不在梦里干活, 在梦里她一直都是学习的啊!
她只会在梦里使用数学家磁盘, 钻研特级品图纸, 攻略世界级数学猜想, 再打打核聚变的游戏副本。
毕竟, 她叶千盈也不是什么工作狂嘛, 对吧。
负责人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他主要是看着叶千盈居然会请假,心里感觉很是新奇。
毕竟, 叶千盈的拼命出名到连食堂的打饭大妈都知道, 从来只有她主动加班, 没有她自愿请假。如今竟然看到叶千盈的请假申请, 怎么能不让他好奇心大起。
而且假条还不止一天, 而是接连两天。
虽然每天都只在上午请假一个小时, 但这作风已经“很不叶千盈”了。
这个负责人和叶千盈关系不错,平时组里往上打报告申请材料,只要他有权限, 从来没有让叶千盈他们节衣缩食,或者不肯发放的时候。
所以,他眼都不眨地给叶千盈批了假,又难掩好奇心地多问一句。
“你请假究竟是有什么事啊——这个我能问吗?”
基地里的大家出身的专业不同,具体化攻克的工作内容也不一样。所以研究员们都习惯了,闲聊的时候往往会垫上两句“涉及保密那你可别和我说”之类的杂话,对于有些事情真不能透露的情况,众人也都理解。
再有更谨慎一些的那种人,他们为了不碰线,很多时候根本就不会追问问题。除非关系真的好,那才会在适合的时候关心两句。
就像是负责人,他虽然有点好奇叶千盈是请这个假要干嘛,但叶千盈要是不说话,那他肯定立刻闭嘴,一句话也不往下问。
关于为什么要请假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回答。
就是原因实在有点好笑吧。
叶千盈神色里带着几分无奈之意:“我直博毕业了,学校要线上给我举办博士毕业典礼。”
博士,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发际线后移,脑门一凉的词汇。
可以说,导师要是不肯放人,博士这一关就能让学子直接卡到头秃。
但要是遇上邓淑华院士这样善解人意的导师,再配上叶千盈这种灵气逼人的学生,两者之间彼此理解,彼此成就,又互相尊重,读博其实是件相当幸福的事。
就在五个月前,叶千盈向邓淑华院士提交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同时投稿了《advance in mathematics》杂志。
一个月前,叶千盈的论文成功刊登,她便理所当然的毕了业。
既然毕了业,那就应该给她办毕业典礼。尤其是叶千盈这种情况特殊的博士——明显是国之栋梁、在进入国家级项目组的情况下,直博也只读了两年、毕业论文发在数学界顶级期刊——从各种方面考虑,学校都要给她一份隆重的排面。
只是叶千盈这里抽不出身来:五六个月内,基地她是肯定出不去的,就是出去,也没时间回学校参加典礼。
到了她现在的这种高度,是学校要可着她的时间来,不是她跟着学校的安排走了。
叶千盈本来心想,一个毕业典礼,错过就错过了。“因事不能参加”的理由也并不常见。
谁知道,学校居然在此事上下了决心,一听叶千盈不能参加现场典礼,当即就表示道:我们给你办一个线上的!
叶千盈:emmmm,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办你们的线下典礼,我缺席就行。
学校:不,一定要办!
叶千盈:“……”
其实不用办。
但既然学校这么坚持,那就让他们办吧。
按理来说,以叶千盈现在的身份,对外通讯应该是受到限制的。
但是学校居然通过人情找到基地,专门报告了叶千盈的特殊情况,然后一直等到这半个月他们小组不太忙了,才让基地给她特批了一个小时来参加线上毕业仪式。
只能说为了在加深和叶千盈的情谊、尽到母校愿意尽到的职责方面,学校这操作简直绝了。
至少叶千盈听到传话人给她解释了这个情况的时候,满心里只飘过了一串“不至于吧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不过,既然学校都做到了这一步,叶千盈当然也不会不解风情地说“我不参加”。
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当然能抽得出来。
负责人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段故事,心里显然也觉得好笑。他忍着脸上的笑意,刚想安慰叶千盈几句,突然又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你是请了两个上午的假,每个上午一小时啊?”
叶千盈叹了口气:“这个事……说来话长。”
一言以蔽之,还和她的师承有关系。
她的导师邓淑华院士,她是z大出身的教授。
而叶千盈本人,她是b大的学生。
白捡了叶千盈这样一个潜力股,不,应该叫已经一飞冲天的优质股,z大自然不会放人。
众所周知,学生是跟着导师走的,所以叶千盈她读的是我们z大的博,她就是我们z大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b大当然更不同意。
叶千盈从英才班时期开始就在b大就读,b大血统可谓根正苗红。现在你说她读了你们z大的博?笑话,我们b大的博难道叶千盈读不上吗?
我们b大才是国内数学界的top1!
而且——邓淑华院士她也是我们b大的荣誉教授!
据说此发言一出,z大数学院院长当场骂了一句“发次本”:太不要风度了,荣誉教授居然都算教授,那你是不是真在老婆饼里吃出了老婆啊?
反正两个学校就叶千盈的博士学位问题,展开了一段声嘶力竭的扯皮。最后,他们达成的共识是——
既然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那大家都各显本事,每人颁发给叶千盈一个博士学位,从此共享优秀校友叶千盈女士。
叶千盈:“……”
很好,她知道政治从来就是妥协的艺术,但万万没有想到啊,在有些时候,学历居然也是。
这也是为什么线下博士毕业典礼办不成,学校又坚持线上办的主要原因——这两个学校较着劲儿呢。
叶千盈:“……”
尽管叶千盈顾忌着两座母校的面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但却不妨碍负责人敏锐地嗅到了一张证书背后的腥风血雨。他显然被这段学历争夺战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厉害……”到最后,他只能喃喃道:“厉害啊。”
叶千盈耸了耸肩。
“诶等等,那你这不就有博士学历了吗?”负责人突然回过神来。
叶千盈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语气有点迷惑:“是……怎么了?”
负责人张口想说什么,又很快闭上了嘴,他笑了下:“没什么,没什么。”
但在心里,负责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叶千盈获得了博士学位,这便意味着,她已经跨过了那道“青年拔尖人才计划”的基本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