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说话不腰疼,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我还犯得着偷你的东西吗?其他人都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这么想?这玩意儿我小时候都吃腻了,不稀罕,还给你。不需要你同情我。”
  小孩把巧克力和饼干丢回桌子,扭头气呼呼地往外走,江未拦住他,说:“要走,还是先吃完饭吧,光吃这些没营养的。”
  小孩嘴**一阵,可闻到那热腾腾饭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别别扭扭还是留下了。一顿饭风卷残云,两个成年人的量都进了他肚子。
  小孩的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洗了,灰不溜秋的,也偏小,像是一两年前的衣服,但他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这个年纪一天一个样,没多久衣服就穿不了了。
  这里的人生活大多比较拮据,但起码衣服也是整洁干净,如果不是困难到一定程度,也不会跑过来偷东西吃。
  发现有人在偷东西是在两天前,他刚到的那晚。
  他从s市出发前,李无恙把各种东西都往他行李箱中塞,知道这里条件不好,硬是装了两大包零食。
  江未平时也不爱吃这些,又觉得占空间,但李无恙一声不吭,一个劲儿地把吃的穿的用的装进箱子,生怕他过来短了什么。
  那只差没把自己装进去的样子,看得江未心中滋味复杂,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来这后,也的确可以看到李无恙这方面想得周到。周围没有小店,去集市得到镇上,走路来回得靠两小时。
  前天江未刚到,自然没法去添置什么,于是就准备先拿那些零食先垫着,但王大夫给他送来了些做好的饭菜。
  而他出门去拿的空挡也不过一两分钟,回来时原先的零食不翼而飞。
  第二天他也因为前面卫生站有人找,出去了一会,桌上的零食同样不见了。
  再到现在,那“小贼”可被他逮着了。
  “我叫江未,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头也不抬,狼吞虎咽,把饭菜咽下后,才说:“郑也。”
  他吃完胡乱地抹了抹嘴,从椅子上跳下,扯了扯衣摆,说:“我饱了,谢谢。我走了。”
  “不用谢,我送你吧。”
  “不用。”
  “没关系,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江未也不由他推拒,直接牵着他出门。他其实还是想去了解下这小家伙家里的情况,这个点跑出来找吃的,怎么看家庭情况都不太正常。
  况且,他这一点大的年纪,却一口顶标准的普通话,难免让人想到拐卖上去。
  小孩并不配合,每走上一段路,郑也就说“前面就是了,不用再送了。”
  说来说去倒欲盖弥彰。
  江未索性就真的不再送了,却在他走出一段距离后远远跟着。郑也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进了一座小平房。
  江未跟上前去,却见那户人家大门紧闭,毫无人烟气息,心生诧异。
  有些担心郑也,他绕着这套两间屋的小平房,转了一圈,依旧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不由扬声唤道:“郑也!你在哪里?”
  忽然屋子上方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他抬头看去,郎朗月光下,郑也坐在屋檐上晃荡着腿,大声说:“我在这儿呢!”
  他先跳上靠墙的草垛子,而后蹦到地面上,动作连贯自如,跟个猴儿似的,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儿不是你家吧?”
  郑也又得意地笑,“你之前就用这招对付我,我当然不可能再上当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把我家都逮着了?”
  江未俯身,平视着他,“这么不想让我去你家啊?我可不是要找你家长告状什么的,是怕你一个回去不安全,这么晚不回去,你爸爸妈妈难道就不担心吗?”
  郑也闻声一瞬间有点蔫儿,抿了抿嘴巴,用脚尖一下一下蹭着泥土面,把脚下蹭出了一个小坑。
  许久似自言自语,“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也没有……也没有……”
  郑也声音越来越小,没有说下去,而是盯住江未看,最后他撇了撇嘴,嘀咕了声:“算了,想他干什么。”
  江未不解何意,但郑也已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他说:“你要是真想去我家,那就跟我来吧——”
  他转身踩着砖块,借着草垛,再次爬上了屋顶。
  江未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家”,竟是是这屋顶上一座废弃衣柜。
  *
  “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自己日子都磕磕巴巴的,再多照顾一个孩子这……要是有能力谁不想多做好事给儿孙积福呢?
  “小郑当年对我们问渠村的恩我们都记得,我们愿意报这份恩情,要是养这孩子一天,村里谁家都能养;养一年,咬咬牙也能养,可再多了没人能承受得了。”
  村长的话在江未耳畔回响,回到宿舍,郑也正翻着他打印出来的论文初稿,小眉毛蹙在一块儿。昨天他好好洗了个澡后,整个人清爽了,也露出了一张小俊脸来。
  发现他回来了,郑也指指他的论文,“这是你们学校用的东西吧?你以后还要走啊?”
  “嗯。我会再这里实习一个半月。”
  郑也有时候很有孩子气,有时候又显露出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
  在了解到他的身世后,这也就不难理解。
  幼年生活尚可,但可能遭到变故,被送到在问渠村当村官的哥哥这里。这里虽然艰苦,但好歹也有亲人照料。
  可好景不长,一场洪水夺走了兄长的性命,后来收拾他哥哥的身后物时,竟发现他的那间小平房却在另一个人的名下。小孩有莫名的自尊心,坚决不愿住别人的房子。
  村中惦着他哥哥当年为问渠做的好事,一些相对富裕的家庭轮流接济着郑也,郑也吃着百家饭长到了现在。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付出不求回报的,再久的恩也还不了一辈子,这接济了两三年,不管是物质还是心里面,都难以为继了。
  郑也对这些当然能察觉到,也不再赖在别人家里惹人嫌,也不知他怎么办的硬是把一架废弃衣柜运到了兄长家的屋顶,就在那儿一个人住下了。
  江未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郑也的小脑袋,“接下来你就先跟我一块儿住。”
  郑也愣了下,然后撇撇嘴,“我不要。”
  “……怎么了?”
  “……”郑也蹙眉想了会,别别扭扭的,“算了,那就……麻烦你收留我一阵子了。”
  郑也就这样和江未挤在了这间宿舍里,没多久就熟悉了。
  江未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9点的班,郑也也没事可干,就主动请缨帮他去镇上买菜。江未给他的钱一笔一笔账记得清楚,从来不多买什么,无声解释了之前也是饿不得已才把手伸向了江未的零食。
  买了菜之后他也会帮着洗好,甚至学会了用电饭锅煮饭炖菜。
  这天晚上江未下班回去,郑也坐在椅子上定神地看着手里什么东西,江未一进屋,他慌慌张张把东西收起来,可他衣服又没口袋,那个老旧的钱包还是被江未看到。
  江未知道他是睹物思人了,没有多问。
  二人相处了几天,竟格外投缘。
  江未敲键盘改论文的时候,他捧着江未的论文接着之前看的继续往下,不时就冒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发言,江未倒不笑话他,但也惊叹小孩识字量之多。
  “我哥以前也是大学生。”郑也冷不丁说道,“大学好玩儿吗?以前他上大学时都不愿意回家的。”
  “嗯……整体来说还是比较有趣的,可以参加很多活动,交朋友,这些应该都很吸引人。不过我在这方面其实也不了解,但就算只是学习的话,也是很有趣的。你想考大学吗?”
  郑也耸耸肩,“我才不想呢,而且我也没我哥那么聪明。”
  江未沉思片刻,问道:“一直没问你,这边没学校吗?”
  “有,就在盖的房子后面,不过人很少啦,也就一个老师。盖的那个房子其实就是学校。”
  “这样……”
  “这个字怎么读啊?‘泉’吗”郑也纸上的“腺”字
  “‘xian’,腺体,是我们人体中的一部分。”
  “哦哦。”
  郑也专心看着,江未看着他,忽地就想到了近来父母催婚的事。
  如果以后和李无恙分开,那他也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结婚的事他搪塞了一次又一次,难免会再爆发矛盾。
  如果……能领养个孩子,起码也能让家里稍稍放下心,而这个其实原本也是他人生规划中的一环。
  和郑北阳分手之后,他没有再去想这件事,直到最近与郑也相处日渐融洽,这个愿望再一次浮现……
  江未停下了手里的任务,思绪有些飘远,忽然急促的呼喊从外面传来——
  “江大夫!江大夫!有人找你来了!”
  江未以为村里有人受了伤或犯了病,连忙起身出去。
  却看到了村干部身旁,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江未脸色微微一僵,脑袋里更是有点懵,“……你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