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阑闻声转过头,或许是少有接触外人,她脸上仍然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
  “阿珩,我看见,帝星,在北方升起了。”星阑很是认真地对萧云珩说。
  若是换了旁人,便要立时笑出来,一个瞎子,竟然说自己看见了。
  萧云珩没有笑,他想起星阑的师傅,不由皱起了眉:“...那你还看见了什么?”
  “我...”
  星阑还未开口,一阵剧痛突然侵袭她的脑海,她捂住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哭嚎尖叫之声充溢她的耳边,她仿佛坠入无间地狱之中,整个意识都要被湮没。
  隔着遥远的时空,星阑好像看到,观星台上,有个身着白袍的女子对她缓缓扬起一个笑。
  见星阑这般,萧云珩不由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将她扶住:“星阑,若是不能说,便不要说了!”
  他知道,施展那等窥测天机之术,总要付出代价的。
  萧云珩不信什么天机,若是一切早已注定,那么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何在?
  是以见星阑如此,他立刻阻止了她说出更多。
  星阑面色惨白,意识也因为方才的剧痛有些模糊,萧云珩将她拦腰抱起,向她卧房走去。
  朦朦胧胧中,她又看见,漫天星光自半开的穹顶落下,雪白长袍之上,银线绣的星辰暗纹幽光浮动,女子摸索着从裙边拾起那枚香囊紧紧握在手中。
  她仰起头,微微笑着,闭上眼的那一刻,双目之中流下两道血泪。
  子衿,你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蓁蓁重生也不只是幸运而已。
  要到收尾了,很多剧情拉得比较快,主要不少小天使比较喜欢甜甜的恋爱情节,而且我现在真的精力有限,觉得剧情不够细腻的小天使见谅呀t^t
  第一百零七章
  镇江之上, 王洵上了己方的船只,在他之前,所有兵士和百姓已经顺利上船。
  他对吴家家主遥遥施礼, 温润笑道:“多谢吴家主礼让我等渡河。”
  姿态风雅, 一身气度高华,让人禁不住自惭形秽。
  吴家家主不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实在不想同他回礼。
  若不是岸上那一万并州精兵,他怎么甘心让步。
  本以为这镇江之上, 只有他吴氏有足够的船只供这么多人渡河,这便是扼住王洵等人的咽喉,任他千般手段, 也只能乖乖向自己低头。因而,吴家家主在城池之中毫不设防。
  谁知那并州不知如何拿出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突然出现在这镇江水面上,打了吴家一个措手不及。
  便是心中恨得呕血,吴家也不得不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倒是崔瑜还能面不改色地同王洵回礼,语气温和:“王七郎, 洛阳一别, 你我竟是数年不见。如今你救洛阳百姓于水火之中, 乃是大义之举, 崔某佩服之至, 愿诸位一路顺风, 若有机会,来日再叙别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崔瑜言语得体,哪怕彼此之间说不上熟识,王洵也未曾驳他的面子, 笑着道:“来日我与蓁蓁大婚,崔兄若是得空,也可来并州喝一杯水酒。”
  崔瑜一怔,裴蓁蓁的手在背后悄悄掐了王洵的腰一把,他手上一紧,面上倒是笑意不改。
  不错,他就是故意借此宣布两人婚约,好叫那些敢觊觎他家蓁蓁的家伙心里有个数。
  “若得空,一定来。”崔瑜回答,“愿二位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他看向裴蓁蓁,没有多说,只是俯身,深施一礼。
  裴蓁蓁神情仍是淡淡,对他回礼。
  江面水波荡漾,数艘大船同时开动,巨大的风帆扬起,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
  并州,王洵,虞夫人。
  吴家家主眼神忌惮,王七所图,究竟为何?
  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没有丝毫觊觎。
  城头上,崔莹裹着绛红的披风,登高而望,远远见着那支船队沿江而下,又自江上回返。
  她盯着船帆,目光顺着船去向北地。
  比起几年前,崔莹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的风致,也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听说他也在去往北地的队伍中,也不知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崔莹眼中透出几分苦涩,他应该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交集,全是因为兄长与裴家大郎君的交情,见过几面而已。
  她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份少年时的遐思,大约是因着如今嫁的人,从不在她心上。
  崔莹嫁给吴家家主,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兄长能快速在他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天下大乱,他们没有时间,崔家也没有时间了。
  崔瑜本不愿意因这样的缘故牺牲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一生的幸福,但崔莹自己却是愿意的,她下了决心,本家长辈也同意,崔瑜便再拦不得。
  崔莹就这样嫁了大了自己快十岁的吴家家主,放在数年前,天下尚且安定之时,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嫁这么一个粗鄙武夫。
  崔氏的嫡女,当年便是李氏皇族要求娶,他们也是不肯的。
  但世道如此,眼见礼崩乐坏,世家的名头便也没有那般好用了。如今有话语权的,是手握重兵,从前入不得世家眼的武将。
  好在对于他们来说,能娶一位世家出身的正妻,实在是很有面子的事。再生下几个儿女,从此仿佛就改换门庭,脱离了寒门的阶层,跻身世家之列。
  哪怕吴家家主胸无点墨,举止粗俗,崔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只是她的夫君,和她少年时期盼的,全然不同。
  不通诗赋,不懂书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吴家家主待崔莹,只当她做一个漂亮的摆设,要她为自己生下几个流着崔家血脉的儿女,而不是平等的人。
  这桩婚事,本就是不平等的。
  崔莹抬眼望着天际,流云聚散,如世事变幻。
  总要走下去,不论这是不是她想要的,她都只能走下去。
  “夫人,风大,我们回府吧?”身边侍女上前一步,小心问道。
  崔莹面色冷淡,嗯了一声,任她为自己拉上兜帽,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裴三郎,希望你,顺心遂意,不必如我一般,不得自由。
  昭明四年冬,刘邺率诸胡攻洛阳,徐后携天子奔逃,弃全城百姓不顾。
  并州刺史王洵携镇北军参将萧云深自北地千里奔袭,驰援洛阳,禁军大败,洵率军牵制刘邺大军,数万百姓得以逃出洛阳,免遭胡人毒手。
  昭明五年春,洵领军护百姓至镇江边,是时吴家水军称雄镇江,吴家仗此拦路。北地豪富,并州虞夫人率船队亲往,震慑吴家,护数万将士、百姓渡河。
  琅琊王七郎,并州虞夫人,数日之间,天下皆知其名。
  春天快要结束之前,如长龙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终于到了并州。
  只是裴清知的眉间担忧却始终未曾散去,犹豫几日,他终于主动找到了裴蓁蓁:“前来并州的百姓足有上万,并州城可能承担这么多人定居?”
  尽管沿途有不少百姓选择在合适的州郡落脚,但执意随王洵前来并州的百姓也还有上万。
  这些人一路北上,相当一部分口粮都是并州出的,到了并州,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并州可有足够的存粮?
  世人皆知北地苦寒,适于耕种的土地不多,而裴蓁蓁若从别处买粮,其中花费实在惊人。
  若是吃不饱,□□便近在眼前。
  “三哥放心便是。”马车中,裴蓁蓁为裴清知倒了一杯茶,眼眸微垂。“我既然敢让他们来,自然已经做了准备。”
  见她说得笃定,裴清知略微放下了心。
  只是下一刻,他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此时竟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局面。
  小桌上的茶盏浮起缭绕的热气,茶香一点点晕散开,叫人的心也随之慢慢安定下来。
  裴清知终于再开口:“蓁蓁,我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北地鼎鼎有名的虞夫人。”
  他只知晓,她从小吃的用的无一不精,有萧明洲偏宠,次一等的东西是到不了裴蓁蓁面前的。却没想到,她原来还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虞夫人之名传遍北地,便是他们身在南地,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想过,那就是他们离家的妹妹。
  萧明洲灵堂上的一场大闹,揭出了裴家藏了十余年的阴私,裴正与萧氏和离,萧氏的几个儿女也无法再面对她。而揭穿了这一切的裴蓁蓁,在裴家上下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孤身离开洛阳。
  之后几年,再无一丝半点的音讯。
  她好像彻底和裴家割裂开。
  裴清知不知道,她是怎样成了今日的虞夫人。
  心中千言万语,可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声轻叹:“蓁蓁,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裴蓁蓁是真的有些疑惑。
  她现在看上去,有哪里不好么?裴蓁蓁实在想不出裴清知有什么要向她道歉的理由。
  “这一声道歉,不仅是我,还有大哥、二哥,甚至阿蘅,都应该说的。”裴清知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歉疚,“作为兄长,我们本该护着你,可这些年,我们都没能做到。”
  反而是她,保护了他们。
  裴蓁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又记起了前世。
  裴家儿郎皆赴国难,早早死在少年时。及至裴蓁蓁做了虞国夫人,已经是很多年后,他们甚少入她梦来,她几乎都要忘了他们的面容。
  裴蓁蓁当然是怨着他们的,怨恨他们将自己抛下,怨恨他们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性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独面风霜雨雪。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事了,裴蓁蓁实在是很忙。手下那么多产业,裴蓁蓁不说一一看过,总要做到心中都有数,况且,为了避免重蹈前世覆辙,为了不叫舅舅那样无法掌握的意外再发生,许多布置需要提前准备。
  偶有余暇,都被王洵占了去,实在没有空闲多想。
  直到今日,裴清知说出这一句对不起,裴蓁蓁才明白,原来前世的她,一直在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
  可是她终究没能等到,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句道歉了。
  “这世上,没有谁一定该护着谁。”裴蓁蓁轻轻笑了起来,冷清的面容显出几分柔和,却让裴清知心中钝痛。
  “这句道歉,我收下了。”裴蓁蓁看着他,明明是笑着,却偏偏叫裴清知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你们不必为我感到愧疚。”
  我原谅你们了。
  裴清知双眼酸涩难言,他不想在裴蓁蓁面前落泪,不该,也不能。
  他红着眼站起身:“蓁蓁,往后,你一定要日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