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竟认识沈余?”王洵挑了挑眉,他最清楚裴蓁蓁的性子,若非认识,断不会有这般感慨。
  裴蓁蓁便将当年沈余府上一游种种娓娓道来,桃柳溪,青山醉,她用绿绮奏了一曲,换来方宁自由身。
  那一面之后,两人再未相见,此别经年,物是人非。
  沈余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身死的结局。他死得不冤,洛阳城首富的家产,背后不知掩着多少血泪,沈余的发家史实在算不上光彩。
  倘若沈余真是个正人君子,他也做不了洛阳城首富了。
  只是一些伪君子,裴蓁蓁倒觉得沈余好上一些,最起码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卑劣之处。
  裴蓁蓁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如姬,这个被沈余遣散的姬妾,正在北上途中。
  她系着披风站在船头,脸色有些憔悴,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要活下去,为了郎君的嘱托,去并州,去见那位裴家小女郎,去见那位虞夫人。
  不仅如此,如姬的手覆在小腹,神情透出母性的温柔,她会活下去,为了郎君,为了自己,为了这个才被自己发觉的小生命。
  裴蓁蓁不曾想到,当年意外的一面,会带给她怎样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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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静园之中, 裴蓁蓁正与王夫人对弈。
  观棋如见人,这方寸棋盘之中,黑白纵横, 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手段。
  裴蓁蓁的棋风丝毫不急, 正如她行事一般,细密布局,而到了出手之时,又侵掠如火, 干脆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相比起来,王夫人下棋的感觉更给人一种来势汹汹的压迫感, 和她端庄温和的外貌全然不同。
  就是这般让人透不过气的攻势,也未曾露出一点破绽,若是换了个人,在此情况下便要乱了阵脚,自绝后路了。
  不过裴蓁蓁很是平静,任谁被王洵虐了那么多局之后, 都会拥有这番淡然的。
  况且她从来是个不惧逆境的人, 多活了几十年, 任是多么艰难的境况下, 裴蓁蓁也未曾轻言放弃。
  她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 也是最初吸引王洵的缘故。
  裴蓁蓁从前总觉得王洵于棋之一道上的天赋大约来自他那位被赞算无遗策的父亲, 如今和王夫人对弈一局,才知道他原来是随了母亲。
  在她执着白子低头盯住棋盘默默思考时,王夫人跪坐得十分端正,出身清河谢氏,无论何时何地, 王夫人都保持着最好的仪态。
  看着裴蓁蓁头顶的发旋,王夫人眼中满是欣赏。
  没见到裴蓁蓁之前,她一直好奇这位裴家小女郎到底是何等模样,才能叫七郎这样神魂颠倒。
  她这个儿子,看似风清云朗,对谁都温柔而待。但真的被他放在心上的,又少之又少。
  除父母亲友外,无论男女老少,其他的人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没有任何不同的。
  他对所有人都是温和的,温和得同对那些花鸟草木一模一样。
  也不是没有世交的小姑娘对王洵表示过好感,那时他还不过十三四岁,少年如玉,并没有那份谪仙般高不可攀的气质,因而有许多春心萌动的小女郎们前仆后继地对他表示好感。
  但王洵都拒了,无一例外。
  王夫人便问他,你竟没有一个喜欢的么?
  与王家往来的人家,养出的小女郎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竟是没有一人入得他眼么?
  王洵答,我只当她们是世交家的妹妹。
  妹妹?全然没有开窍啊。
  王父和王夫人乃是青梅竹马,王父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和她定了亲,会各处寻摸有趣的小玩意儿来讨她欢喜了。
  当时王夫人只觉得,这个儿子将来的婚事,怕是颇有波折了。
  如今来看,倒比她预想的好很多。
  裴家的门第比起王家,自然是低了许多,但王夫人从不是那等以门第论人的人物。
  眼前的小姑娘,如今也不过十九岁吧,谁能想到,她居然就是生意遍布并州,旗下商队从西域到大魏各地的虞夫人。
  若非是亲眼见了,王夫人也是不敢信的。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姑娘,站在七郎身旁才不会显得逊色,成婚之后,也不会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七郎真真切切地欢喜着她。
  越看越满意,王夫人心道,该将事情彻底定下来,以防出什么意外才好。
  “这几年间,七郎住在你这里,劳烦你费心了。”
  王夫人突然开口,裴蓁蓁一怔,有些茫然地抬头,不知她为何提及此。
  王夫人笑得和王洵如出一辙的温柔:“当年我与你舅舅也见过几面,萧家凤凰池风采实在不俗。我还道他两个侄儿并不与他相像,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最像他的,竟是你这个从女。”
  舅舅...想起萧明洲,裴蓁蓁心中一阵钝疼,已经很久没有与她提起萧明洲了。
  那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或许见她神色有些黯然,王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若是他见了今日的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裴蓁蓁望着她,那一瞬间,一双湿漉漉的眼仿佛幼兽,这是裴蓁蓁生平第一次从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母性的温柔,那些她缺失了许多年,被萧氏无情剥夺的东西。
  王夫人看着这样的她,笑得越发温柔:“我想既然你舅舅不在,你应当能为自己做主。七郎不懂事,过两日我便让人将礼单带来,之后换了庚帖婚书,便是你们不着急成亲,先定亲才是正经。”
  对于萧明洲灵前那一出,王夫人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之后裴正与萧氏和离,裴蓁蓁远走并州,由这些她便能知道,这对名义上的父母做不了裴蓁蓁的主。
  毕竟裴蓁蓁与她见面行礼,自称的乃是裴家蓁蓁,而不是裴子衿。
  裴蓁蓁有些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清王夫人具体说的什么,沐浴在她温柔的目光下,便只会乖巧地点头了。
  她这一点头应下,王夫人便顾不得眼前棋局了,一局棋,如何有她家七郎的终身大事重要?
  这种事,便要早早定下,才不会叫人跑了。
  看着王夫人的裙袂在自己眼前消失,裴蓁蓁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她是不是被套路了?
  假山之后,王洵讨好地向自己母亲作了一揖,得了王夫人一嗔。
  “亏你追着人到了并州,都进了门,却还没能定个名分,真是没用。”王夫人忍不住数落他。
  王洵能怎么办,只能无奈地笑着,口中应是。
  王父难得见他这样,走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儿子笑话。
  有时候儿女太能干了也不好,很容易让父母失去成就感,王洵便是难得的例子。如今难得有一件他做不到,且需父母出马解决的事。
  王夫人并不是个唠叨的人,数落了王洵两句便道:“好了,还不快去陪陪你未过门的夫人,我和你阿爹这里用不着你。我得回去翻翻单子,便是如今时局乱了,这聘礼也不能降了等,得循你大哥当日成亲的例。”
  “劳烦阿娘费心,若是聘礼,我这里...”
  王洵还没说完,便被王夫人打断:“这些自该族里和你阿爹出的,何须你来担心?再说,你如今做那些事,怕是手头也不宽裕吧?”
  在父母面前,王洵也没有打肿脸当胖子:“便全交给阿娘了。”
  望着他的背影,王夫人笑着对夫君道:“我从前总是觉得,以七郎这性子,不知怎样的天仙才能入他眼,我不知何时才能见他成亲呢。”
  并非是说一定要七郎成亲生子,大魏离经叛道,风流洒脱的名士有不少都是无妻无子,王洵真要如此,王父和王夫人也不会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
  只是这世上,父母亲友,甚至子女,都是会离开的,唯一能陪伴到老的,大约便是夫妻。
  王夫人希望,七郎能遇见一个能陪着他,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的女子。
  如今看来,老天是厚待她的幼子的,将最合他心意的人,送到了他身边。
  王父摇着头失笑:“真是少见他如此,这时候,我才觉得,七郎也不过是刚刚及冠啊。”
  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
  怪只怪王洵平日里实在太稳重,从小到大也未曾闯过什么祸,叫人不由自主忽略了他的年纪。
  王夫人点头以示赞同,又道:“如今战事频频,也不知何时能选一个吉日成亲。”
  依着七郎的性子,大约不肯在这烽火连天,胡人于大魏肆虐之际匆匆成亲。
  “大魏百年国祚,便要毁在李崇德与徐珊之手了。”王父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当年也是不支持李崇德继位的大臣之一,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的人,决不能是个连是非黑白都不能分辨的傻子,因为这样不能叫天下人信服,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想要取而代之。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更不能是重己利甚于天下利的野心家。
  平心而论,徐后的心计手段都不差,只是在她眼中,天下任何事都比不得她自己的利益。
  为了自己,她可以放虎归山,与刘邺合作,因此才有了今日胡人铁骑肆虐大魏之劫。
  王父其实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已经推知了昔日李炎驾崩的一点真相。
  单就徐后令禁军守住宫城,强行推李崇德上位一事而言,王父甚至是欣赏她的。世家之中,又有多少人是一心忠君爱国的?
  但后来徐后所做的一切,又让王父实在无法苟同。
  诸王叛乱之后,这个女人越发偏激,最后终于将大魏,和她自己都带上了末路。
  “我很好奇,七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王父叹气,他如今也有些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只道:“他定是有分寸的,再有,这裴家的小女郎也不简单。”
  “若是能年轻个二十来岁,我应当也会如他们一般,于这天下走一遭,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不过如今这天下,已是他们的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老老实实歇着,做个后盾足矣。”王夫人有些调侃地看向丈夫。
  远远地,王父瞧见王洵凑到裴蓁蓁身边,同她亲密地说着什么话。不知说了什么,那色若春花的少女羞恼了瞪着他,背着身,王父并不能看见王洵的神情,不过也能想到,他此时大概正赔着笑道歉。
  这一幕将他心头阴霾尽数抹去,王父感叹道:“瞧着他们,夫人,我便又想起了咱们当年啊。”
  “是啊,如今,咱们也老了。”王夫人笑着回答。
  “不,”王父却不同意,“夫人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美,从未老过。”
  王夫人嗔他一眼,王父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夫人啊,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能遇见你。”
  他看着那对小儿女的身影:“如今,七郎也遇见了他的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