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嚣的人当即变色噤声。
  裴蓁蓁点出几个在其中煽风点火的角色,命人将他们揪了出来。
  “既然不愿在这并州安分待着,就滚出去。”她的声音如上好的琴筝,朱唇中吐出的话却让人如坠深渊。
  被拉出来的人不服,还想说什么,却被裴蓁蓁的护卫堵了嘴,拎麻袋一样拖了下去。
  杀鸡儆猴。
  裴蓁蓁扫了这些人一眼,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眼。
  “我会让你们活下去,但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裴蓁蓁警告道,“不劳者,不得食。”
  她的话很短,却有十足的力量,深深刻进了这些人心中。
  当他们知道,那几个被赶出城外的人真的再也进不来城时,所有人都安分了许多。
  王洵很晚才回到静园,这些时日来,他脸上的笑少了很多。实在是有太多过于沉重的事一齐发生。
  裴蓁蓁为他解下最外的披风:“洛阳那边如何?”
  王洵缓缓摇了摇头。
  派去的第一位钦差是个靠家世上位的酒囊饭袋,吞了大半灾银,让本就严峻的事态向着更不可控制的局面而去。
  百姓怨声载道,南地已经起了民变,徐后因此下旨,派重兵镇压。
  即便早已知道事情发展,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裴蓁蓁还是会升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
  可就算有再多的人死去,就算每一寸土地上都染上鲜血,就算家国倾覆,河山崩塌,明天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到来。
  王洵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不必多说什么,这样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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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大漠之中, 一群正值壮年的汉子骑在马上,牛皮的酒囊在彼此手中传递,他们饮一口酒, 放声高歌, 粗犷高亢的旋律传得很远。
  大漠的风沙被甩在马蹄之后,男人们笑着,显出十分的落拓不羁。
  烈酒入喉,便有一片火从喉头烧到心口, 桓陵混在其中,一身游侠儿装束,与身旁同伴毫无不同。
  任谁也看不出, 这个满面风霜,不修边幅的青年,竟然是当年洛阳城中交游广阔,最是风流洒脱的桓家桓家十三郎。
  一行人最终停在了大漠边的一家酒肆中,汉子们翻身下马,浩浩荡荡地往其中去。
  酒肆中早已有了不少客人, 他们的到来也只让人瞧了两眼, 便移开了视线。
  “小二, 上酒!”这一群汉子的头领隔空扔去一贯钱, 豪迈道。
  “得嘞, 这就来!”瘦猴儿一样的少年接了钱, 利索地应下。
  脏污得看不出原色的帕子在油腻腻的桌上擦了两把,少年挂着讨喜的笑,迎着汉子们坐下。
  这些混惯了江湖的汉子当然不会介意干净与否,唯一叫人惊异的是,桓陵也很自然地坐在其中, 面无异色。
  酒肆中甚是嘈杂,来这处的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倒是什么消息都能听上一耳。
  不过这些人说得最多的,还是南地受灾,钦差贪污,逼得灾民起义,却被朝廷派兵强行镇压一事。
  头领听得火起,狠狠一拍桌子:“这些狗官,何曾理会过我们寻常百姓的死活!”
  桓陵默不作声地听着。
  又听一旁有人道,当今那位陛下是个傻子,据说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并不是这个儿子,而是素有贤名的某位诸侯世子,当今的帝位,得位不正。
  如今天灾频发,恐怕就是上天发怒警示,要拨乱反正。
  至于如何拨乱反正,当然就是将那个傻子赶下帝位,换一位贤明的李氏族人做皇帝。
  先帝的侄子众多,其中不少都在民间素有贤名。
  桓陵脸上仍是笑着,心中却在想,不知是其中哪位传出的消息。
  李崇德痴愚,徐后主政,终究是不能叫这些人服气啊。
  话题到了这里渐渐危险起来,大部分人都明智地闭上嘴,冷场瞬间,酒肆中又开始说起了别的话题。
  “今年年景不好,南地的难民北逃,沿途竟没有哪个州郡肯开城门接济。”那人叹道,“唯有那并州刺史王七郎,竟有能力安置下上万难民,并州也未因此生乱,不愧是琅琊王氏的郎君!”
  “据说并州出了一位虞夫人,家财万贯,正因为有她出粮,那么多灾民才不至于饿死。好在老天爷还肯怜惜我等,这天上终于落了雨,熬到明年春天,一切就能好起来。”
  头领听了这话,感叹道:“这样看来,那王家七郎实在是治世能臣,并州那般荒僻之地,他也能经营好,还救下那么多灾民,若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郎君。”
  当然,这话也就是说说。如他们这等游侠儿,与王洵的身份乃是天壤之别,如何能见到他?
  桓陵便笑:“那王七郎,当年同我可是一道喝酒的交情,你若真想见他,我为你引见一二也无妨。”
  不只是一道喝酒,王七和桓十三,说是兄弟也不为过。
  不过这里却没有人信桓陵的话,汉子们齐齐向他发出嘘声。
  若是他识得王七郎,何必还做什么游侠儿。
  “别不信,我当年,还帮他追求过歆慕的女郎呢!”
  听说那裴家小女郎也去了并州,那位虞夫人...
  “如王七郎那般人物,家世才能样样出色,天下女子谁不想嫁这般夫婿,何须他追求谁!”汉子们越发不信桓陵的话了。
  这天下,偏就是有能克那王七的人,叫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桓陵暗道。
  明明说的真话,却无人信,桓陵坦然受了他们取笑,也未曾生气。
  恰好这时,他们要的酒上来了,还有两大盘子熟牛肉。
  头领拎起酒坛,轻轻一拍揭了酒封,略有些浑浊的酒液倒进碗里,游侠儿们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姿态豪迈。
  这顿酒后,桓陵向头领辞行。
  他本就是中途加入他们的,这些游侠儿接了别人委托,护送一人去西域一小国,如今便是方才回来。
  桓陵交游广阔的本事出了洛阳城也没丢,轻易便和这群浪迹江湖的游侠儿打成一片。虽然居无定所,但头领颇有本事,接些护送的委托,顺路做些商队买卖,跟着他的兄弟也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头领觉得桓陵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否则也不必独身一人闯荡江湖,因而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
  “可是兄弟中有人欺辱了你?”头领皱眉问道。
  桓陵失笑:“大哥如何这样想。是我离家日久,如今也该回家看看了。”
  头领有些惊讶:“原来你尚有家在。既如此,我也就不拦你了。”
  跟着头领的汉子,大都是没有家室所累的,既无父母,也无妻儿,才能过这浪迹江湖的生活。
  “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尽管开口,大哥虽没有什么本事,但只要你开口,我们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头领爽快道。
  游侠儿们为桓陵准备了足够的清水和干粮,他翻身上马,回身向众人一抱拳:“这些时日多亏诸位兄弟照顾,往后诸位来洛阳,桓十三一定尽地主之谊!”
  太多的话不必说,桓陵一扬马鞭,骏马嘶鸣一声,疾驰离去。
  七郎如今已是一州长官,活万人性命,他也不能太差了去,否则日后他有什么颜面见七郎。
  昭明三年,开春的时候,分封各地的诸王之一忽然举起拨乱反正,肃清朝纲的大旗,聚集数万兵士,刀锋直指洛阳。
  收到这个消息的徐后雷霆大怒,命镇西将军出兵,捉拿反贼,定要取下逆王首级送来洛阳。
  但这不过是个开始,几日后,诸王接连起兵,都道徐后无德,蒙蔽天子,窃取李氏江山,他们定要入洛阳,清君侧。
  一场内乱就此展开,徐后手持虎符,诸王手下兵士也不少,来势汹汹。
  论起实力,还是南魏的军士更强,为了保住自己的权柄,徐后严令镇守国境四方的大军精锐尽出,诸王各自为政,并不齐心,因而渐显颓势。
  但李氏皇族的内斗,真正受苦的,乃是无辜牵连其中的百姓。
  无数人的性命丢在战场上,但他们却连自己为什么而战斗都不懂。
  雍州,端王府中,端王李见微坐在上首,他面前,是起兵诸王之一的使者。
  他是来劝李见微出兵相助的,这说客滔滔不绝地说着徐后当政的弊端,讲什么家国大义,说自己主上一片丹心,如何为这大魏殚精竭虑...
  李见微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尽兴了,才开口吩咐人将他带下去休息。
  “王爷,你有什么打算?”跟随他多年的护卫上前一步,皱眉问道。
  李见微是少有几个没有起兵的诸王。他的父亲不受宠,成年之后便被分封到并州后的雍州,此地苦寒,不亚于并州。
  尤其雍州紧挨边境,常有外族侵扰,李见微十三岁便上马领兵,抵抗来犯之敌。
  “他们这些人,哪里是为了什么大魏江山,不过是觊觎那万人之上的位置罢了。”李见微叹息一声,诸王不敌朝廷大军,来拉拢他的也不止今天这一位了。
  但他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一场混乱,李见微没有什么做皇帝的野心,也很不赞同堂兄弟们为了一己之私,让大魏百姓陷于战火之中。
  他只想守着雍州,护一方百姓安宁。
  盛夏,蝉声聒噪,夏日的酷热叫人不由有些心烦气躁。
  那一轮烈日挂在天空,晒得枝上绿叶也显得无精打采。
  身着玄甲的传令兵身后绑着令旗,高举着线报狂奔进入洛阳城:“反王李知节已死——”
  李知节便是最后一支反王的军队,也是唯一打到了洛阳城不远州郡的诸王。
  随着李知节的死传开的,还有桓家十三郎桓陵的威名。
  是他领一支奇兵,夤夜奇袭,烧了李知节粮草,镇西将军才能在之后顺利大败李知节,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
  太极殿上,徐后论功行赏,亲封桓陵骠骑将军,御座上的李崇德也连声赞他乃当世冠军侯,引得徐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消息传到并州,王洵拿着信纸,面上扬起了再真心不过的笑。
  李常玉死后,桓陵孤身离开洛阳,王洵当时正在琅琊,昏迷不醒,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前世,骠骑将军桓陵,在南魏和胡人的最后一场大战中失去了踪迹。
  而这一次,他们都不会重蹈覆辙。
  裴蓁蓁走到王洵身边:“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