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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叁十二回】阶上谈
  信口扯谎谎不穿
  暗器袭心心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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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味林楼下,正吃着、喝着、唱跳着、快活着,烤野味的胼香绕在梁上。可白芍的鼻道里,叶叁娘身上的胭脂雅香挥之不去,同样香得他落泪的,还有钗在叁娘发髻间、据说是鹧鸪哨亲手插上去的红杏。
  白芍一屁股坐在木造的阶梯上,手中托着食盘,里头装满果儿小食,全都沾了尘,自然是不能吃的。这是他方才于二娘房中,借口弯腰收拾散物,以遮掩泪光时捡的。
  此时这一颗一颗,全像是他乱了绪的心事,叫他捏起来,愤愤地朝下头抛去。每扔一颗,自然是少不了暗骂那采花贼一句,短短半炷香的功夫,鹧鸪哨的身上,已贴了“薄情寡义”“十恶不赦”“就该千刀万剐、先割了那作恶的阳茎”等等罪状。
  还好,还好,鹧鸪哨听不见,只当自己无罪一身轻,穿着胡女的迭纱长裙,落步还相当的轻盈。
  他溜到白芍的身边坐下,自信易容妥当,又挂着面纱,小白兔应当是认不出来,便弯着眼角开口道:“白叁少?你在这里做甚?一个人偷吃花生米?哟!怎么眼角还掉起‘水亮的花生豆儿’来了?”
  白芍见是叶二娘的人,一心认定,这是情敌派来的军师,刺探敌情的:“不要你管!你走,滚远一点!”
  白芍说完,立即掩了口惊讶。他长这么大,实则极少与人发脾气,像“滚”这等粗口,过往向来与己无缘。记忆中,自个儿唯一这样凶过的,便是那讨厌的采花贼。现下,他居然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异邦姑娘发怒,确有不该,可不知为何,这姑娘一靠近,便让他想起那负心的恶贼,脾气自然也浮了上来。
  “对、对不住……”白芍小声补一句,撇过头去,假意看向楼下吃喝的众人去了。
  对面倒也不恼,兴许是胡人气量大?
  那胡女又道:“白小少爷莫要生气,不是叁娘派我来的,是我自个儿有些话,憋在心里堵得慌,刚才在房里时就想对少爷您一吐为快了。无奈呀,是叁娘她雇的我,要是我当着她的面,透露半句实话给你,那这个月给她伴舞扛琴的月钱,我可就别想领了呜呜呜……”鹧鸪哨说得委屈巴巴的,还演得煞有其事。
  白芍一听亮了睛,忙转过脸来:“实话?你是说,叁娘她骗我?”希望之烛,在心底燃起。
  “嗯呢!”胡女抬掌起誓,“叁娘她绝对没讲实话。那鹧鸪哨我认识,人家是个采花贼不假,可他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风采卓绝,风……呃,总之,像鹧鸪哨这等‘风一般的美男子’,世间有哪个姑娘,不想与他沾上一点儿露水的情缘?哪怕只是传言,脸上也有面儿!”鹧鸪哨拍拍厚涂脂粉的脸,还真是不忘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白芍嘴上虽不认,可心里头是中意鹧鸪哨的,对这厚脸皮的说法,他倒也没怀疑:“传言?你是说……”
  “嗯哪!”胡女猛点头,红纱金片瞎晃一气,“我可作证,鹧鸪哨与叶叁娘之间,绝对没有一腿,连半条腿都没勾搭过,不,连半根腿毛都没碰到一块儿过!”
  白芍抽抽嘴角,这胡人用起词儿来,果然是比汉人“奔放”得多。
  白芍差点儿就信了,可他立即升起警惕心,又狐疑起来:“他俩睡没睡一起过,你怎能知晓得清楚?难道那叶叁娘做了什么,凡事还要同你交代?”
  自从被认定为采花贼后,这些日子以来,鹧鸪哨扯谎都扯成习惯了,一抖嘴角就来:“因为我是叁娘的贴身丫鬟呀。晨起洗漱之类,皆是我在伺候着,连叁娘的锦褥,都是我给亲手迭的呢!若是夜间有男人造访过,被上留有‘颠鸾倒凤’的痕迹,以我慧眼如炬,能瞧不出来?还有那一株红杏哪,分明是我今晨倒恭桶时、在粪池旁的杏花树上,顺手给折的,何时也成了叁娘口里、鹧鸪哨留的风流情种了?”
  叁娘对不住了,鹧鸪在心里道,你的名节要熏上臭气了,但只要我的小白兔能高兴就行。
  白芍离远了,瞅那人高马大的胡女:“你?你看起来粗手粗脚的,能干那些细致的活儿?”
  “怎的不能干?我一人能顶叁人的活儿呢!你看我这身板,干起细活儿来麻利,伴起舞来不气喘,碰上个色鬼贪狼,想伸手占叁娘的便宜,我还能当个保镖,来一个打跑一个呢!你说,我该不该领叁份月钱?唉……”为了让白芍彻底置信,鹧鸪哨可谓是费尽了口舌,不惜往叁娘脸上继续泼灰,“你晓得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么?”
  “为何?”白芍很傻很天真。
  坏男人趁机凑到小白兔的暖颈边,凑上那小玉似的耳垂,边嗅耳后体香、边说悄悄话:“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叁娘呀,她小气!她克扣我的月钱!叁人的活儿,连一人的钱都给不足,你说我能不仗义,把实底儿透给你么?”
  鹧鸪哨以为,这下子小白兔又被他收进爱的笼子里不挣扎了,可谁知白芍突然问:“我不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鹧鸪哨!”
  鹧鸪哨大惊:吓,媳妇还真以为,天下的女子都中意我么!
  可他又一想,笑了。他喜欢那个“也”字,用得好,用得妙,用得耐人寻味,透出了白芍的心意。
  偷心贼将错就错,垂下眸角,装作羞羞的心事方被揭,指头绕着肩头发辫道:“是、是啊……可惜鹧鸪哨这样的男人,心气儿跟明月柳梢似的挂在天上,我勾不到。他是叁娘的乐友,隔叁差五的,会来叁娘的舞乐坊品茶讨教。就在前几日,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间情愫,曾向他倾吐过芳心。可鹧鸪哨却对我说,他心里头已经有人了,那人呀,是他一生所爱,情衷到老,长得就像只小白兔般惹人怜爱,骂起人来都如黄鹂叫那般拨人心弦,简直是完美得不得了!”
  这一句句夸,在白芍心头种了一根水草,慢慢地摇摆起来了……
  “他还说,已同那人在帐间成了亲,要为那一朵花,放弃流连整个花丛了呢,从此改邪归正,就专采他一人,叫我死了这条心。连我撩开裙摆献殷勤,他都丝毫不为所动呢!哦,他还说,已将他最敬的师叔——飞飞灵鸟,派到了那人的身边去专程保护。唉,也不知这世间,如此有福气的可人儿,究竟是哪个咧?真是羡慕死我哩……”鹧鸪哨刻意将双掌打开成花瓣形,肘顶在膝上,托着腮假作遐思。
  白芍越听越美,那说的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不管是谁!”胡女继续义愤填膺地胡说八道,“我不容叁娘的一己炫耀欲,污了我最敬佩的男人之名!鹧鸪哨亲口说的,要为心上人‘从良’,别人不信他,我信他!”
  我也信他!白芍差一点儿就要举着小拳头跟着说了。可是……矜持,矜持……咱已经胜了叁娘,要摆出胜利者云淡风轻的高姿。
  白芍这会儿不仅收了泪,连脖子都竖得更直了。拨去了自个儿的心事,他这才留意到对面的怪事:“诶,你的嗓音……为何这样粗?难道你们胡人女子说话都这样么?不对呀,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像是男……”
  男人立刻抓起一粒花生豆,掀开面纱塞进嘴去,嚼都不嚼就吞,故意以手卡住嗓子眼道:“那是因为吃花生!我自小便爱吃这长寿果儿,小时候不慎在这里卡了一粒,把嗓子给卡坏了!我说话一直就这样,你听,嘎——嘎——”
  白芍听着这乌鸦叫直皱眉。他只觉得这胡女有些神叨叨,想着兴许是胡人性情古怪、不为汉人所理解的缘故吧,也就不再为嗓音的事情深究。
  鹧鸪哨蒙混过关,赶紧将话头搬回要紧事上:“咳咳,总之啊,我冒着被叁娘发现的危险,也要为鹧鸪少侠他正名,白少爷心知肚明就好,咱们就不拆穿叁娘了罢。唉,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在这世间,能遇上两情相悦,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啊!今后,若是白少爷也遇到了心上人,也要学我一样,勇敢地说出口哦,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要让他知晓心意,没准,白少爷能拥有我没有的福气呢?”
  白芍思索着这话,出了神。
  正在此刻,从斜下角飞过来一道竹签,如同快准狠的利箭,直射白小少爷的胸膛!若不是鹧鸪哨出手如电,以灵犀二指夹住了这飞来横祸,白芍定当一箭穿心,当场殒命!
  “……小浪货,你近日恐是有血光之灾……不信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你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他方能躲过死劫,保住一命……”脑海里回想起花蟾妇笃定的言语,鹧鸪哨以指力折断烤野味用的竹签,心有余悸。
  白芍大口吸着气,这才悟过来:楼下宾客中,竟有人要暗杀自己!
  两人睁大眼搜寻一遍底下食客,对方不仅是使暗器的高手,且伪装也是一流,一望之下各个神色如常,见不出半分异状。
  “你赶紧回房去,暂时别再出来,我去唤你哥哥来!”鹧鸪哨护着白少爷,一路蹬蹬蹬跑上楼去,目送白芍进屋、落上了门栓才放心,他的胡裙下摆上,铃铛“叮铃铃”响了一路。
  心惊肉跳间,白芍也顾不得去想,胡女的武功为何会这么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