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感觉到,那云镜似乎在召唤着她,让她从崖上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她就可以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了。
  回家这个词,真是充满了诱惑。
  安娜撑着崖边的手在颤抖。
  深渊树果还是红色的印痕留在她的掌心,并没有重新变回实体的意思,而按照上回的幻觉指引,她要把树果丢进这崖下的深渊之中。
  现在,深渊树果在她体内,那么也就意味着,她把自己丢进去就好。
  是不是只要她跳下去,不但能满足深渊,还可以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这样的可能让安娜心动了。
  她最初觉得,她回到深渊之后,深渊树果会重新成为实体,她把树果丢进崖下就好。
  真正进入了这里,树果依然是印痕,她隐约猜到最差结果发生了,她得牺牲自己。
  可是现在,她竟然发现她不但可以拯救魔界和人界,甚至可以回家!她怎么能不心动?
  只要她跳下去,就可以回到现代!
  这个声音在安娜的脑海中越来越响亮,她几次差点没稳住一头栽下去。
  她甚至觉得,那就算是幻觉也不要紧,至少她死前依然抱着回到现代的美好希望。
  然而,安娜依然稳稳地跪坐在崖边,无法下定决心。
  罗特伽尔一定会恨她。
  她自己选择了进入深渊,自己选择了跳下去,他不会原谅她。
  只是,她嘴上说着选择,她真有选择吗?
  进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心理准备,现在只不过是在送死的选项之外,再多了一项回家的奖励而已。
  可也正因为多了这个“奖励”,她犹豫了。如果是死去,一了百了,可如果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她会永远记得自己对罗特伽尔做了什么,永远在愧疚之中想象着他失去她之后的痛苦而痛苦。
  “安娜!”
  遥远的彼方似乎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安娜蓦地扭头,便看到蓝天之外,那么近的地方,罗特伽尔赤红的双眼怒视着她。
  她心里一惊。
  “安娜!你敢跳下去,我不会放过你!”罗特伽尔拍打着明明看着透明却牢牢地阻挡着他的“蓝天”,愤怒地对安娜喊道。
  他在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到,安娜面前的深渊之中那个奇异的画面。他看过,他记得,那里面正是安娜来的地方!
  “不许走!”他恶狠狠地喊道。
  看到“蓝天”出现了裂缝,安娜知道自己现在要立即做出决定了。
  等罗特伽尔撕开蓝天,他会像上次一样带她离开,永远不会再让她接近这里。
  “罗特伽尔,我爱你!”
  安娜扬声向罗特伽尔喊了一句,纵身向崖下深渊一跃。
  再愧疚再痛苦也好,她哪来的选择?人要活着才能感受这些喜怒哀乐,就算她跟罗特伽尔将会在不同的时空,只要活着就好。
  安娜离那云镜越来越近,云镜之中,她的父母和娜塔莉都突然向上看来,露出了微笑,好像在欢迎她。
  安娜也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向下坠落。
  深渊凛冽的风自下而上,吹散了她的头发,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掌心的印痕在发热发胀,她慢慢闭上了双眼。
  就在安娜闭上眼睛的那刻,她感到腰上一重,被人从后拦腰抱住,下坠的势头也猛地一滞。
  她蓦地转头,正对上罗特伽尔恨极的目光,他什么都没说,移开了视线,带着她要往上飞。
  安娜此刻已从崖上落下至少有三十米,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似乎有一张巨口,开始向下吸气。
  罗特伽尔猛烈地扇动着肉翼,却艰难地只能缓慢拉升,而下方的吸力却越来越大。
  “放开我,它的目标是我!”安娜用力推拒着罗特伽尔。她可以感觉到,掌心那里的树果印痕受到了最大的吸力,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成了目标,只要罗特伽尔松开她,就可以轻松地飞上去。
  “闭嘴!”罗特伽尔恼怒地喊道,“你别想逃走!”
  这一刻,罗特伽尔终于明白,安娜死活要来深渊,不仅仅是为了人界,还是为了从他身边逃走!她上回在这里一定也看到了那些画面,但她却瞒住了他!说什么她进入深渊不一定会死,是啊,她当然不会死,她只是想要永远从他身边逃走而已!
  罗特伽尔死死勒住了安娜的腰,不肯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这里的风蓦地猛烈,风刃划过他的肉翼,在上头留下一道道伤痕,他一声不吭地忍着,突然一道风刃划过肉翼的支撑骨,将之打折,只剩一边的肉翼维持不住向上的升力,二人一起往下坠去。
  罗特伽尔收起肉翼之前调整了角度,令自己二人往崖壁撞去,空出一只手抓住了崖壁突出的岩块,将二人吊在崖壁上。
  安娜被罗特伽尔一只手臂揽着腰,而她掌心所感受到的吸力,没有任何减弱。
  她扭头看向罗特伽尔,哽咽道:“你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罗特伽尔眼白处满是血丝,冷笑:“死又怎样?总好过巴兰那样永远孤独地活着。”
  安娜不愿意说什么没有她,他还能去找别的女人,这样是在侮辱他的感情。她转头下望,那云镜随着她的坠落而下移,似乎永远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爸妈,娜塔莉依然在云镜中冲着她微笑。
  她抓住罗特伽尔勒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想要挣开。
  “安娜!”罗特伽尔怒喝一声,“你尽管试!你跳下去,我会跟着,你别想甩开我!”
  安娜动作一僵,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她或许可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要怎么跟着她?这深渊更下方的风刃,足以撕碎他!
  她扭头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快乐,你就不能让我回家吗?”
  “一点都不快乐?”罗特伽尔怒极反笑,“那我呢?跟我在一起,你也从来没快乐过?”
  “没错!我从一开始就因为你而天天提心吊胆,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阴影之下,我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你强行把我带来魔界,我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除了假装爱上你,我还能怎样?什么灵魂契约分享寿命,我根本不想要,那也是你强迫给我的!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安娜红着眼,飞快又大声地说道。
  罗特伽尔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愈发难看,安娜的话一句句就像是刺入他心脏的尖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血红色的眼里涌起波澜:“你闭嘴!”
  话已经出口,安娜也无法再顾忌什么,她继续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在骗你,都是在迷惑你,我根本不爱你!即使这样,你也想跟我走吗?堂堂深渊大公,就爱得那么卑微?”
  罗特伽尔恨不能堵上安娜那张伤人的嘴,他不想听她这样胡说八道。
  “安娜,你骗不了我。”他表情阴冷,怒火被他死死压制,“你这张嘴最会骗人,但你的身体不会。你的眼神,你的动作,你对我的迎合,都在告诉我,你爱我!你以为你那样说,我就会松开你吗?”
  他强壮的手臂唯一用力,冷冷地看着她,像是猎人看着几次三番逃脱自己的猎物般狠厉无情地说:“等离开这里,我会让你全都想起来!”
  说完,罗特伽尔双脚一高一低地蹬入崖壁之中,然后身体蓦地上抬,原本抓着崖壁岩块的手蓦地向上,抓住了另一处地方。
  若安娜肯牢牢抱住他,那他双手双脚往上爬会更快,但现在,他只能多花些功夫,一点点往上爬。
  安娜见罗特伽尔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心中一时悸动,也不知是他对他自己太过自信,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她的感情瞒不过他。
  她向下望去,云镜之中,他们还在对她微笑。
  这时,下方又涌来一阵强劲的吸力,与此同时,风刃猛地飞上来,安娜的四肢都被划破了不少伤口,而罗特伽尔勒住她腰的手臂,也没能躲过这风刃的袭击。
  更糟的是,几乎同时,他抓住的那块崖壁岩块突然碎了,他连带着安娜一起往下坠了坠,他好不容易抓住了另一个岩块,安娜却掉出了他的怀抱,他只来得及抓到她的手臂。
  罗特伽尔向下看去,正对上安娜仰头看上来的目光。
  他的手臂上被风刃划开了伤口,鲜血涌出滑落,逐渐润湿二人交握的手。
  他快抓不住她了。
  “不要离开我。”罗特伽尔定定地看着安娜,他刚才威胁安娜说她去哪儿,他都要跟着,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她要去的地方,他去不了。
  安娜垂下的手上依然是强劲的吸力,她很清楚这下罗特伽尔再也抓不住她了。
  只要她稍微用力,就能挣脱开他的手,如愿以偿地去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
  他在求她不要离开他。
  安娜又一次低头往下看,云镜的画面因她眼中的泪水而变得模糊,她的父母、娜塔莉,依然在笑望着她。
  那是幻觉吧。
  她曾经想过,她来了这里,那原身一定是去了她那里。她也曾经梦到过,娜塔莉成了女总裁包养小鲜肉……那云镜中的画面,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哪就有那么巧的事,她所心想的,全都事成了。
  安娜再一次抬起那印着红痕的掌心,那红痕微微凸起,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
  她抬头看向罗特伽尔,张口道:“我……”
  一道风刃就在这时卷上来,打在罗特伽尔的手臂上,血喷涌而出,二人交握的手瞬间被鲜血浸润,抓得越紧就越是湿滑,安娜的手从他掌心滑了出去。
  “安娜!”罗特伽尔惊呼一声,正想松开固定在崖壁上的手脚追下去,却有绿色的枝条迅速缠上了他的手臂,紧紧地包住他整条手臂。
  枝条另一边连接的是安娜。
  安娜将自己吊在罗特伽尔身上,低头看着掌心那树果慢慢凸显出来,最后终于成为了一个实体果实。
  原来它得在崖下那么强劲的吸力持续不断的吸取下才能出来。
  她反手将树果往下一丢,那树果旋转着落下,刹那间,深渊底部的吸力便消失了,也不再有风刃吹上来。
  而那云镜中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那再也回不去的家。
  安娜感觉到一股力量顺着鞭树妖传过来,罗特伽尔手臂向上用力一提,便抓住了安娜的小臂,接着又是一提,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山崖开始溃散,整个溪谷也同样开始分崩离析。
  罗特伽尔换做双手紧抱安娜,头埋在她颈窝,拥抱她的力气大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深渊开始收缩。
  安娜和罗特伽尔慢慢向下落去,不一会儿二人眼前一灰,双脚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人界的恶魔眼也飞快地收缩着,吐出一个个人类法师,最终缩成了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目睹了这一幕的人类法师在惊愕之后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兴奋来。
  他们得救了!人界得救了!
  而魔界的深渊却在缩到原来的大小之后停下,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再发生过。
  巴兰从不远处落下,快步走过来,见安娜和罗特伽尔一身狼狈,不禁问道:“你们在里面遭遇了什么?深渊怎么变回去了?”
  罗特伽尔从安娜颈窝处抬起头,吐出一句话:“晚点再告诉你。”
  他展开肉翼,缩起到安娜跟前:“治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