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强取豪夺,她倒也想,可到底谁能强过谁还不一定。
“他不值得。”林未光摆摆手,面无表情道,“有这空档我多谈几个生意不好吗?是多想不开才把时间浪费在感情生活上。”
“再说了,凭什么是我来主动。”思及此,她略有不满地嘟囔,也不知是在怨怼谁,“果然不行还是不行。”
褚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行”,也不敢问,默默收声。
他总觉得林未光自从来a市后,就哪里怪怪的,藏着掖着什么似的,但具体到哪儿又说不出来,毕竟都是私人生活的事,他便没有再过问。
签完合同后,何老摆宴庆祝,请的人不多,都是项目合作内各工作管理人员,也算是个开工宴。
地点还是先前那个家高档餐厅,林未光没让褚闻陪同,只叫他在酒店等着,饭局临近散场时,她再提前让他来接。
褚闻乐得清闲,忙碌几天终于得空休息,叮嘱了她几句少喝点酒,遂出门吃饭,准备晚些回房待命。
林未光满口答应少沾酒,但先前寿宴上,他们只顾着谈公事,都没怎么好好喝酒闲聊,如今好容易逮着机会,她自然要陪老爷子好好喝一顿。
林未光近两年酒量见长,虽不至于千杯不醉,却也胜过席间许多人,即便频频接酒,面上也不见醉意。
她与程靖森坐得并不近,期间更是没有对话,除去入场时二人有过短暂对视,此后再无接触。
今日这场并不是多么严肃正式的局,在座诸位侃侃而谈,从工作聊到生活,又从生活聊到子女,看下来一圈,似乎只有两三位掺不上话题。
何老与程靖森的父辈算是故交,因此对他也稍显熟稔,出言调侃他:“几年前见你的时候,身边没个人陪,怎么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程靖森靠在椅背上,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我不过没有邀请女伴而已,怎么谈到成家这件事上了。”
“你们这些后辈啊,一个个都不慌不忙,也就我们这些老人家喜欢操心了。”何老摇首,笑着叹道,“但是生意再忙,也得多对自己上心啊。”
林未光全程旁听,没有发表感想,亦没有作声,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
又闲谈几句,何老提起接下来项目进展的事,林未光这才搭了话,同他交流片刻。
“听阿萱说,你是第一次来a市,怎么,不多留几天吗?”何老询问她,“我原本打算找人带你在周围转转,也算是放松。”
林未光笑着婉拒,正欲说可以让何瑜萱陪自己,话到嘴边,却改口道:“曼城还有事等着我处理,明天一早的飞机,等空出时间一定再来。”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加掩饰,她拼命克制,才没有侧首去同对方对视。
何老顿觉惋惜,但也体谅她刚站稳跟脚,难免公事繁忙,便没有再提。
饭局进行到后半段,林未光觉得酒意隐约开始发挥作用,于是离席片刻,去后花园吹风醒神。
说好陪老爷子喝酒,她便真的基本没怎么动筷,如今胃里并不十分舒坦,她边往廊下走,边蹙眉按了按额角。
a市的春季晚风浸凉,她站在风口处怔了会儿神,没多久便觉得有些冷。
但也不是很想回去,林未光索性百无聊赖地在长廊闲逛,试图从这儿找寻当年的熟悉感。
时间隔得太久远,那会儿发生的事再度浮现眼前,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但当初那份委屈还是清清楚楚,只是站在现在的角度瞧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时她却觉得天都要塌了似的,还委屈得想掉眼泪,果真一个阶段一个想法。
念此,林未光不由有些好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逐渐朝这边接近。
不知为什么,林未光仅凭直觉便确认来人身份,故而没有回头,站在原地不动弹。
直到那脚步声停下,与她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她才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睫羽,垂下目光。
程靖森望着她背影,没有再上前,半句寒暄话语都无,开门见山,淡声问:“你明天就走?”
晚风拂来,林未光觉得有些冷,双手抄兜,指尖不着痕迹地蜷起,冷冷淡淡嗯了声,算作答复。
“因为我。”他语气平静,好似笃定一般。
林未光哽住,被他语气弄得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在他跟前真是没法好好说话,谈不了几句就要吵架,简直没有能正常沟通的时候。
她无声吐出一口气,压住心头情绪,嘲讽道:“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我本来就是因为工作才多留几天,现在没事了,当然要回我的地方。”
程靖森闻言,却只是很轻地笑了声,不置可否。
“是吗。”他说,“那你要一直背对着我说话?”
林未光想也没想,情绪管理失控,直接被激起逆反心理,猛然转过身,没好气道:“你……”
话没说完,她惊觉程靖森不知何时已经走近,而她这么转身,险些撞进他怀中,下意识便往后退去。
但她忘了自己穿的是高跟鞋,步履太仓皇,一时忘了稳定重心,竟意外扭到了脚踝,疼得她轻蹙起眉。
虽然没出声,但程靖森还是察觉到异样,先一步将她扶住,避免二次受伤。
林未光今天并没有踩太高的底,但这么崴还是挺疼的,她试探着活动两下,有些勉强。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自知现在独自站立会吃亏,便没有松开搭在程靖森臂弯的手,尽管这让她有些微不自在。
“你在躲我。”程靖森垂下眼帘,目光沉静,“既然有话要问,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回避我?”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林未光顿了顿,才嘴硬道:“我没有回避,那次不算。”
“你觉得不算?”他语气平缓,情绪很淡,“林未光,你在怕什么,怕第二天面对我,我会再次拒绝你?”
林未光抿唇,这次被彻底说中,她无法再狡辩。
是,她就是怕,她就是不想再听到他大人式的拒绝,不想再体会那种失落和难过,倘若结局是既定的,那她就要做那个率先潇洒离场的人。
别扭、任性、好面子,但事已至此,她就是那么做了,也分毫不觉得后悔。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她轻嗤,抬眸同他对视,“那只是当年的我而已。”
程靖森却问:“那现在呢?”
她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应,顿时怔住。
他并不打算就此揭过,目不转视的盯着她,“回答。”
林未光不吭声,抿唇错开视线,不想再讨论这个,却被捏着下巴重新转回,二人再度相对。
她有些恼了,伸手去推他,“我之前也没逼问过你,你凭什么非要我说?”
他不为所动:“现在问,想要什么都给你。”
林未光眨了眨眼,想骂他凭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有意思吗?
说来也好笑,她只是想亲口得他一个答案而已,结果纠缠到现在,居然还是连个结果都没有。
她有好多想问的,但他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告诉她?
林未光越想越难受,几乎打算放弃了,将脸撇开,微挪了挪身,却不经意牵动脚踝扭伤,疼得低低抽了口气。
程靖森也意识到此时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轻蹙起眉,暂且搁置刚才话题,“算了,先回去。”
言罢,他看了她一眼,“能自己走吗?”
林未光蔫蔫地,尝试着动了动脚踝,道:“能不能的,你又不会……”
她还没有说完,程靖森忽然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
“……背我。”她将话补充完整。
林未光睁大双眼,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背她,尚且没来得急反应,手臂便已经下意识地揽住他脖颈。
她紧紧依附在他的脊背,能听见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愈演愈烈,震得胸膛发麻。
夜晚太寂静了,她甚至害怕这点动静被他听见,只得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紧张地靠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
二人之间难得安逸,不再针锋相对,不再剑拔弩张,好像又回到多年前共处的那段时光。
——但就快要结束了。
这是她留不住的美好,她宁愿从未体验过,好让日后回忆起来,不会那样难过。
她真的想要就这么算了,可想到以后,还是好难过。
林未光不知怎的,整个人忽然被极大的负面情绪所笼罩,她轻咬下唇,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冷静。
从第一滴泪涌出眼眶的瞬间,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抿唇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她拼命克制,不愿让身前的人发现,但二人此时贴得这样近,暴露只是迟早的事。
女孩湿润温热的睫羽不经意间蹭过颈侧,转瞬即逝,像是错觉一般,引得程靖森微微怔住。
但他知晓,这并不是错觉。
林未光哭了。
乍然意识到这点,程靖森的心脏仿佛短暂地停滞了片刻,继而极轻、又颇为沉重地坠落,发出清晰的响。
林未光性子要强,向来不愿轻易将脆弱的一面袒露给别人,即便多少次红过眼眶,却也能被她强忍憋回。
这是第一次,她无声无息在他眼前掉了眼泪。
清冷月色寂然映照万物,程靖森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处,停驻步伐,缄默少顷,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做不到视之不见。
“……你哭什么?”他问,嗓音很低。
林未光不吭声,却似乎哭得更凶,身子都在颤,忍着没泄出半分声响。
程靖森没有再问,只是行至廊下长阶前,将她放下,让她坐好。
随后,他屈起一条腿,蹲在她身前。
林未光抹着眼泪,太多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她觉得难为情,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感到羞耻,垂着脑袋不肯让他看自己。
她难得显露孩子气,程靖森无声轻叹,抬手拭去她眼角泪光,指尖很快便濡湿一片。
他不这样还好,忽然这么温柔地安慰,林未光更委屈了。
“你回去。”她拍开他的手,因为哭得厉害,嗓音都是颤的,“你推开过我那么多次,知道我多难过吗,现在又管我哭什么?”
程靖森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她情绪缓慢平复。
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将自己的内心与外界筑起隔阂,没有任何事物能为之撼动,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来自旁人的憎恨或爱意,他都应对自如。年纪渐长,他待人也愈发温和有度,但那层隔阂始终都在,从未产生裂痕。
程靖森习惯这样冷淡疏离的生活方式,并且有意一生贯彻,他活得永远比旁人多几分清醒,而这点确实让他轻松赢过许多人。
可是自从林未光出现,一切都有了新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