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人从后方砸晕的,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醒来,就被带去见自家上司, 对上那张阴沉的脸,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过错。
  他两股战战,吓得险些就要跪下:“仲、仲老,林小姐去一楼甲板看景, 我就跟了过去, 没想到被她给埋伏了……但她肯定跑不远,就在哪儿躲起来了!”
  旁边的下属也纷纷附和,他们仍旧笃定林未光在这艘船上, 不论藏得再隐蔽, 就这么大的地方, 总会被揪出来。
  李徊面色微僵,似乎在思考究竟怎么回事,旁边的程仲明却做了个深呼吸,倏然问道:“她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负责看守的那人思忖片刻,谨慎回答:“林小姐只是站着看海景而已,就算出声, 她也是问我目前船行驶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声音。
  一个震撼的念头浮现心头,他登时惊起满身冷汗,匪夷所思地望向李徊与程仲明:“咱们现在可是在海上啊!她难道……难道……”
  话音未落,船身微微晃动,不知是浪打的,还是怎么回事。
  海风呼啸,惹得人心头惶惶。
  就在此时,舱门忽然被急促叩响,一名下属匆忙闯入,“仲老,不好了,有人强行登船!”
  程仲明险些背过气去,眼下的事还没解决,便又来了新的,他霍然起身,冷喝:“冷静点,急得像什么样子!”
  然而紧接着,另一道男声不紧不慢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温和,像是极其礼貌的问候:“仲叔。”
  几乎踏着声音,当事人也走进室内,眉目间情绪很淡,视线朝在座各位逐一扫过。
  李徊看得心底生寒。
  他以往见到这人,对方不论何时都是面带微笑的,心绪藏得极深,仿佛没人可以动摇他。如今,李徊终于见到他另一番模样,一双生来含笑的眼都冷如利刃,透出凉薄锋锐。
  李徊以为程靖森顶多只会派人过来,哪里想到他会亲自动身,倒真的感到惊疑,不由拧起眉。
  ——是为那些股权,还是为了那个人?
  不待他细想,程靖森朝他看来,没做表示,只微抬下颚,随后便有人迅速上前,将李徊扣住拖到旁边。
  李徊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押着自己双肩的手却纹丝不动,他逃无可逃。
  程仲明仍从容不迫地端坐在沙发上,见他们折腾,也不过轻摇摇头,不赞同道:“老头子我只是出来海钓,你不在伦敦忙你的事,这是做什么?”
  他并未慌神,虽然见程靖森也带了人手过来,但这终究是他的船,程靖森想要动手,还得掂量着是否合适。
  程靖森嘴角微微扬起,是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却没有令他的神色缓和,反而更显凌厉。
  他半分客套话都懒得说,望着程仲明:“你要是直接把林未光交出来,我还能让你再多活几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程仲明的下属们瞬间紧张起来,敌视着对面的程靖森。
  程仲明闻言,倒是无甚所谓地笑了笑,无辜道:“小丫头不是一直在英国陪着你吗?丢了来找我,算是怎么回事。”
  程靖森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相接,均无半分退意,程靖森眼神冰冷,忽的轻笑一声。
  “动手。”他命令。
  双方保镖霎时有了动作,程仲明近些年也是过得太悠哉,身边的人自然不比程靖森那边,不过多久,形势便一边倒去。
  程靖森从始至终冷眼旁观,不插手也不作声,一人见他如此,便生出偷袭的念头,伸手朝他袭来。
  程靖森不为所动,一把扣住他手臂,略有些不耐烦地轻蹙起眉,同时踹在他膝弯,逼得对方跪倒在地。
  那人慌了神,正欲爬起来,便被狠狠重新踩回地面。
  程靖森连余光都欠奉,将皮鞋鞋底在对方衣衫上随意蹭了蹭,那方程仲明已经被成功制服,牢牢摁住。
  挣扎未果,程仲明这才终于变了脸色,冷声呵斥:“程靖森!我是你长辈!”
  程靖森行至他身前,单膝蹲下,语调谦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林未光在哪?”
  程仲明并不觉得他当真会做出什么事,当即嗤了声,回道:“之前没见你对那小丫头上心,现在找不到人,才开始急了?”
  程靖森无甚情绪地望了他少顷,唇角牵起一抹很淡的笑意,“看来你不想好好谈。”
  语罢,他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果刀,指尖轻挑推去刀鞘,锋利冷光乍现,直晃人的眼。
  程仲明顿时僵住,难以置信地喊:“程靖森——”
  话音未落,紧接着便被他的痛呼所尽数掩盖。
  那把刀已然穿透他掌心,牢牢砸入地面,鲜血溢进素净地毯,显得格外骇人。
  程仲明疼得眼前发黑,喉咙嘶哑,后背衣襟转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而程靖森却面不改色地将刀抽出,以刀背轻拍了拍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意思极其明显。
  “现在呢。”程靖森语调温和,“用不用我继续教你怎么说话?”
  程仲明目眦欲裂地怒视着他,半晌忽然笑了,十分畅快似的,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他感慨:“程靖森,你也有今天。”
  说着,他压低声音,克制不住地笑着:“但是很可惜,你的心上人,那小丫头已经死了。”
  当最后两个字落下,程靖森极为明显地怔愣了数秒。
  他鲜少这样明显地情绪外露,就连神色都空白一瞬,程仲明见此,更是几欲发笑,疼痛转为语言的锐利,他再度刺激道:“那小丫头就在海里呢,你要再早半个小时,说不定还能给她找个全尸……”
  他话还没说完,程靖森便已将刀刃挪至他脖颈,语气全然不似方才平静,添了几分狠意:“程仲明,她到底在哪。”
  眼见着这个向来从容的人被激得彻底失去理智,程仲明很低地嗤笑出声,道:“我可没撒谎,是你在自欺欺人。”
  “程靖森。”他笑容扭曲,“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程靖森呼吸一窒,望着程仲明的目光倏然阴沉。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匆忙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道浑厚男声,带着几分恼怒:“住手!”
  来人是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虽然风尘仆仆,仍不减眉眼间威严,正是始终隐于幕后的林诚彬。
  这是全都到齐了,唯独少了最关键的那人。
  程靖森动也未动,懒得回头打量来人,只将手中利刃在指尖转了转,刀背轻拍程仲明脸颊。
  他神色和缓,不疾不徐道:“你真是老了犯蠢,搬救兵也不找个像样的。”
  说完,不理会程仲明的怒目而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指尖,好似才碰过什么脏东西。
  “程靖森。”林诚彬看了眼程仲明,委实没想到他会将长辈弄成这样,不由蹙眉,“他可是你叔父,你这样像什么话?”
  程靖森轻笑,淡声道:“我没找你算账,你倒上赶着来了。”
  “程仲明嘴里没句实话,我只好采取别的手段。”他望着林诚彬,笑意不达眼底,“你想清楚再开口,我现在心情不好,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被一个小辈当众威胁,林诚彬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顾全大局,解释:“林未光确实不在这里,这件事没有欺骗你。”
  程靖森平静地同他对峙,只说:“是么,那今天谁也别走了。”
  气氛正僵持着,舱外再度走来一人,是何恕。
  何恕匆匆瞥过几眼乱糟糟的现场,顾不得思虑其它,大步流星地来到程靖森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程靖森听罢,眼帘微阖,掩去眸底转瞬即逝的颤动。他没有作声,浑身迫人气势却收敛少许。
  林诚彬不知这口气是该舒还是该紧,谨慎地盯着他。
  程靖森揉了揉手腕,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不再理会程仲明与林诚彬,只抬了下手,下属便会意,跟着他往外走。
  途经林诚彬身边,程靖森脚步微顿,若有所思地扫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结束。
  回程路上,何恕继续同程靖森讲述不久前发生的事:“林小姐有位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姓向,是他告诉我林小姐没事的。”
  程靖森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好似不放心,“他怎么知道的?”
  “他直接给我打的电话,而且有林小姐发给他的短信作证,我还想再追问,但他好像并不知道更多的内情。”
  程靖森沉默少顷,忽然问:“你说,那孩子姓向?”
  “是的。”何恕给出肯定答案。
  但回答完,他便愣了下,忽然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不成……”
  “早有预谋。”程靖森道。
  他是笑着说出这四个字的,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内,恨极一般。
  何恕从未见过程靖森这样失态,隐约清楚其中缘由,只觉唏嘘不已。
  太多的难以预料了。
  何恕清了清嗓子,该报告的还是得继续:“我让人去找了,书房那份股权转让书的确已经被人拿走。”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刚刚得知。”何恕停顿半秒,道,“林小姐早就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提前修满学分,顺利毕业了。”
  程靖森已经得知自己被算计,再多出几件事来,于他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微阖上眼,竟是很轻地笑了声,眉目间满是无可奈何的倦意。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
  与此同时。
  林未光裹着谢仃丢来的羽绒服,整个人还湿漉漉的,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他妈是真疯。”谢仃停好快艇,将她拉上岸边,骂她,“这什么天气你跳海,你想死?”
  “我这不是怕会被发现么。”林未光撇撇嘴,现在还没能缓过劲来,“快艇动静大,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有人接我,不然咱俩都得被抓回去。”
  谢仃无语地看着她,好像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反驳,只得拧着眉啧了声。
  “我也不问你那么多。”谢仃道,“看你也不像有时间解释的样,把你送到这然后呢?”
  林未光开口,正欲回答,却在下一瞬望见了不远处驶来的车辆,是辆黑色宾利,车牌号熟悉,正朝这边接近。
  她狡黠一笑,示意谢仃回头:“喏,来了。”
  宾利停在她们跟前,一名中年男子从驾驶席下来,衣着端正严谨,面容冷峻威严,但在看到林未光后,他目光软化些许。
  “向叔叔。”林未光对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向峻岳刚要说什么,才发现她显然刚从水里出来,登时大惊:“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车里有暖风,赶紧上来!”
  林未光点头,三言两语同他解释了谢仃的身份,向峻岳颔首,让她们上车再说。
  钻进车内,瞬间隔绝外界冰冷空气,冷热交替,林未光有些不太舒服,但被她压了下去,没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