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过往宾客,将那些面孔记在脑海中,毕竟时隔太久,势力格局变动,她不清楚这个圈子里是什么情况。
这也是林未光来柏林的其中一个原因。
自从与向家牵上线后,她其实对将来已经有了基本规划,但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她得慢慢来收集有用的信息,急不得。
而她并不打算告诉程靖森这些事。
她有自己的计较,程靖森能给她的说白了只有20%的林氏股份,与培养她对金融经济的基础素养,其余的还是要看她自己。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他开这个口,凭他的人脉,为她理清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轻而易举,可她不愿意这么做,她能自己做到的事,尽管要花费更多心力,也不愿再欠那人半分。
她与程靖森本就是不对等关系,而她从来不打算贯彻落实。
就在林未光目光流转间,她忽然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那是名中年男性,身穿妥帖端正的西装,长相周正,神情随和,不至于过分出众。
她以为只是偶然,谁知对方并不回避,反而就这么注视着她,甚至略抬了抬手中酒杯。
林未光心生疑惑,不着痕迹地将那人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不过是段小插曲,因为接下来她和程靖森便乘电梯前往三楼,也正是寿宴主角所在之处。
出了电梯,她随程靖森前往包厢,然而刚迈出去几步,便望见拐角处有两个人驻足,正朝着他们这边。
林未光以为又是什么塑料商业关系,没打算吭声,谁知走近后扫了眼那位年长的男子,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得不说程家两兄弟都遗传到了他们母亲的优势,一副五官几乎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走哪都是道风景。
面对兄长,程靖森神色稍有和缓,不似先前淡漠疏离,颔首:“好久不见。”
男人笑笑,俊逸面孔愈显温文随和,“也就之前在国内小聚过一次,你也是够忙的。”
他身旁站着名少年,瞧着年纪并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应当是程铭逸那位久居海外的哥哥。
他稍有好奇地打量一眼林未光,随后便朝程靖森问好:“二叔。”
语气十足尊敬,跟程铭逸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未光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招小辈怕,她没作声,毕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开口,便对男人笑了笑。
——她只是好奇,程靖森他哥看到自家弟弟的女伴跟自己小儿子同龄,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这位也确实如传闻中那样性格温厚,待人接物很细腻,与程靖森的冷厉迫人不同,他是位令人如沐春风的长辈。
唯一露出严肃的神情,是在他们前往包厢时,他提醒程靖森最近家中并不太平,近来行事需谨慎。
林未光还当程靖森夺了他大哥的位置,兄弟阋墙,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不过一个更喜清闲,一个恰有实力。
包厢内满室明亮,桌前已经落座几人,本在闲谈,听闻开门声响,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林未光这才切实感觉到压力。
程家老辈的目光与楼下那群人完全不同,带着冰冷戾气,完全脱离打量范畴,仿佛审视物件,令她格外不舒服。
尤其坐在主位的那名老者,额角一道细长疤痕,跨得眉尾削去几分,面无表情,无端生出几分阴鸷沉郁。
林未光被他瞧得徒生寒意,偏偏避无可避,只得暗自掐紧掌心,佯装无事去迎对方视线。
她正恼恨自己窝囊,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对方指尖微凉,不着痕迹制止她自虐般的行径,轻抚过她隐隐作痛的掌心。
又略微施力,却怕弄疼她似的,仿佛在责备她的行为。
林未光微怔,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程靖森,却见他神态自若,握着她的手也不曾松开半分。
在他身边,她好像什么都不必怕。
林未光被成功安抚,那份惶恐难安随之消失不见。
心跳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喧天锣鼓。她觉得自己真要栽完了,不得翻身。
“怎么,仲叔是许久未见,认不出我了?”侍从拉开座椅,程靖森慢条斯理落座,“话也不说,我还当是不欢迎。”
程仲明闻言轻笑,眼底凌然掩去几分,道:“这什么话,你们兄弟二人都在国内待着,一年半载才聚一回,我可高兴都来不及。”
林未光坐在程靖森身边,谨记何恕当初教诲,少说话不作为,沉默万岁。
“不过,”程仲明话锋一转,“这回是家宴,你带外人来,实在欠考虑。”
“外人?”程靖森似笑非笑地重复这字眼,温声回话,“仲叔就别调侃我了,免得我回去还要哄她。”
林未光心底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仍旧规规矩矩坐在自己位置,装听不见。
听闻程靖森这套说辞,程仲明面色不改,只微抬下颚,问:“是吗,那另一个呢?”
示意立于他身后的那名保镖。
林未光其实也注意到了,在他们进入包厢时,何恕便默认在外候着,唯独保镖跟了进来,寸步不离。
难不成吃顿饭还有概率发生流血事件?
“总要防患于未然。”
程靖森道,不疾不徐地:“毕竟当年那场意外在座各位都清楚,多做个准备也无妨。”
话音刚落,众人神情各异,程仲明更是沉了脸色,额角那道疤愈发瞩目。
林未光觉得如果自己猜的不错,估计这疤就是程靖森给整出来的,还放这内涵呢。
啧,这一家子姓程的还真能折腾。
气氛并未僵持太久,待所有人都入席,酒菜也逐一摆满桌面,话题很快转向轻松日常,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虽然清楚饭菜不至于有毒,林未光还是食不知味,注意力全放那几位长辈模样的人身上。
饭没吃多久,众人便已将酒喝过一轮,除去寿宴主角,属程靖森接酒最频繁。
酒桌文化没营养,皆是满杯的敬法,林未光端看那溶滟酒液都觉得胃疼,身旁男人眉眼却不见染上醉意。
这人没怎么吃东西,酒倒喝了不少,林未光没见过这仿佛要用酒精把人灌死的喝法,担心他胃受不住,于是伸手去扯他衣摆,教他悠着点。
程靖森按下她手指,并不搭理,照常与在座长辈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又是几回空杯。
林未光轻蹙起眉,没再动作。
然而她这行为却早已被有心人尽收眼底,坐在程仲明身边的那名年长者搁下酒杯,施施然开口:“这还是靖森头回带人来见长辈,小丫头是怕生?怎么也不见说话。”
话音刚落,全场焦点转移,落在那名始终沉默的少女身上。
林未光不动声色地颤了颤睫羽。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之前谈话气氛太温馨寻常,让人真以为是场普通家宴,无知无觉中麻痹了她的提防,此时才重响警铃。
“抱歉啊伯伯,我没经过这种场,太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赧然地笑笑,装出内敛娇柔模样,“见你们聊得热闹,我也不好意思插话,竟然还要您开口提醒,实在不合礼数。”
她把话说得很满,态度恭敬得体,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除了顺着台阶下别无选择。
而林未光也的确上道,不疾不徐站起身,为自己斟一杯酒,双手托杯,做足了姿态。
她面朝以程仲明为中心的几名长者,腰身挺直,颔首示意:“这杯,算我赔罪。”
话音刚落,不给旁人反应机会,她便利索地将酒一饮而尽。
杯子再搁下时,与桌面碰出清脆的响。
全场寂然。
那名长辈略略挑眉,像是觉得意外,就连程仲明也重新审视起她,除此之外,与她同辈的少年投来诧异目光。
唯有程靖森唇角笑意淡去几分,无甚情绪地望着她,眸底深沉。
一杯酒下肚,林未光虽然会喝,但也没试过一口闷,唇齿间辛辣苦涩,勉强能接受。
妈的。
林未光眉眼带笑,却在心里狠狠啐了口,想今天忍的气,迟早得从这些老东西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酒该她喝,没必要事事让程靖森替她挡,这种场在她只身回林家后只会更多,既然迟早都要独当一面,她没必要回避。
想罢,她调整呼吸,开口:“我再敬各位长辈一杯。”
说完,她再度为自己斟满酒杯,正欲执起饮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林未光怔住,垂眼看向身边那人,落在她手背的力道不容置喙,是对方鲜少流露出的冷硬强势。
她隐约察觉到男人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这想法刚冒出,程靖森便掀起眼帘扫她一眼,那眼神太凉薄,瞧得她一愣,随即腰身微紧,竟被他不由分说拦腰搂进怀中。
林未光那股子劲儿只要起来,很难再压回去,偏偏男人牢牢将她摁住,迫使她乖巧安分。
“小孩儿不懂事,各位少开她玩笑,免得她当真。”
低沉嗓音自头顶响起,她听见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继而道:“这杯敬酒,我替她喝。”
酒杯被他挪到旁边,位置巧妙,是她够不到的地方,林未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酒饮尽,搁回桌面。
吊顶灯光盛满玻璃杯,又泻进她眼底,她无声抿唇,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上头,胸腔满是升腾酸涩。
既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事就算过去了,林未光没有作声,只去推横在腰间的手臂,程靖森以为她是在较劲,轻蹙起眉将她按住。
“听话。”他低垂眼帘,“安分些,别闹我。”
因二人距离,他一呼一吸都清晰触着她,清冽凌然中掺杂几分浅淡酒气,平白无故增添勾缠暧昧。
林未光瞬间不动弹了。
她从未跟他挨得如此近,僵坐在男人腿上,彼此之间的体温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只是演戏罢了,却控制不住自己慌乱心跳。
——正因明白对方没那个意思,才更显得她居心不良,做不到真正坦然以对。
没出息透了。
林未光彻底偃旗息鼓,侧首将脸埋藏于男人肩颈,耳根泛着红,落在旁人眼中,倒真像小姑娘羞赧难为情。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在演戏,心动是演不出来的,她狼狈地藏起这份情愫。
“你们感情倒是不错。”
程仲明若有所思地望着程靖森,笑笑:“不过,你彬叔听说这事,却并不知情,还打算跟我要人呢。”
冷不丁提起林诚彬,林未光徒生寒意,她身份摆在这,话题终究要落在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