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的这个还在吃奶,你一天怎么着也得过来四五趟吧,我要是见不着你,就去报警,告赵家拐卖人口,反正你跟赵晟已经不是夫妻了。
  贺兰只得应下,哪怕爹要给几个孩子改姓,她也没办法不同意。
  贺兰走后,贺知年从外面请了个孤寡老太太,帮忙照顾小孙女,老太太夫家姓刘,大伙都叫她刘婆婆,儿子早些年被人抓了壮丁,死在了战场上。
  三个孩子的名字,当天就定下来了,都姓贺,招娣改名叫贺兴华,盼睇改名贺振邦,最小的这个小家伙取名为贺安国。
  贺凌宇都无奈了,他爹给三个女孩子起了男孩的名,虽然听起来挺大气的,但女孩应该更喜欢富含诗意带着柔情的名字吧。
  招娣,要不舅舅给你取个名?敏慧怎么样?柔柔?如意?哪个不比你外公取的名字好听。
  贺兴华声音脆生生的:不,我就喜欢贺兴华这个名字,我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够强大,我要努力读书,努力吃东西,赶紧长大,好建设国家,为振兴华夏努力!
  贺凌宇讪讪地笑了笑,老爷子以前就想着传宗接代,想让他出人头地,现在的理想怎么这么远大了振兴华夏,倒显得他这么些年的书白读了,整天就为了十几个铜元忙活。
  爹,要不我也跟你们去洋教堂,反正家里不是有刘婆婆了吗,我的那些活让刘婆婆来干就是了。
  贺知年是不会强迫孩子学习劳动的:可以,你干那些活儿的工钱就给刘婆婆了。
  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贺凌宇本来以为他给和两个外甥女在洋教堂,都是听传教士讲课的,哪成想,他爹在洋教堂的身份居然不只是学生,还是老师。
  传教士讲的都是外国的故事,宣传他们自己的教义,他爹呢,教孩子们识字,也给孩子们讲华国的故事。
  贺凌宇来的头一天,就听他爹讲了一个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
  说实在的,他爹讲故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跟茶楼的说书先生比起来,既讲不出故事的跌宕起伏,也不会加笑点逗大家开心,唯一可取之处是讲故事的时候还算真挚吧,弄得他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如今国家贫弱,被列强欺压,正是需要我辈之人奋发向上,精忠报国的时候。今天我还想给大家念一则报纸上的文章:上海的黄浦滩和北四川路的两个公园,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后来在多方的抗争下,这块牌子被摘下来了,但是华人还是不能进去,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华国人不讲卫生,狗进去随地便溺
  孩子们,这是我们国家自己的土地,在我们土地上建立起来的公园,反而不允许我们自己人进去,那些人甚至把华国人和狗相提并论!我们泱泱大国,几千年的文化历史,何时成了列强眼中荒蛮未化之地
  听故事的人里,大多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贺凌宇算是当中年纪比较大的了。
  难怪他爹被留洋回来的先生给洗脑了,连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只是听了个故事、听了几段话,便坐在下面热泪盈眶了,这些孩子有的已经泣不成声了。
  贺凌宇在洋教堂接受再教育的时候,贺兰正在给人洗衣服,一家几口人总要吃饭,她可以不吃,可以回去喂孩子的时候在娘家吃,但其它三个人总归是要吃饭的,一分钱没有怎么吃饭。
  贺兰在娘家坐月子的时候,才学了几个字,在找工作的时候根本不顶用,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给人洗衣服,用洗衣服赚来的钱供一家人吃饭。
  她们一家四口现在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里面三教九流都有,一家四口人才租了一间房,贺兰每天只能睡在地上。
  说不苦,肯定不可能,虽然在娘家吃的不错,但工作辛苦,一双手被泡的发皱蜕皮,婆婆和小姑子还整天嫌东嫌西。
  赵晟虽然不会说话,但向来脾气不好,尤其是对着她的时候,刚开始搬到大杂院的时候,还算和气,后来大杂院里打孩子的、打女人的比比皆是,赵晟也开始像在赵府的时候那样,对着她拳打脚踢。
  这人从来都只打身上不打脸,在赵府的时候,除了跟在赵晟身边的小厮,根本没人知道。
  现在大家住在一个屋里,跟那么多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也就是爹和凌宇看不见罢了,赵晟打她的时候,伤从来都在衣服里面。
  贺知年只看得到焉巴巴的苦菜花,看不到女儿身上的伤,还是兴华过来跟他说的,说妈妈身上有伤,好几片淤青,还有疤痕。
  赵晟那个窝囊废居然还敢打人!
  他打你了?
  贺兰如同预想中的那样摇了摇头,并没有承认,她怕爹去报警。
  贺知年看着女儿,并没有拆穿:我打算搬家,离开这里,去秦省,几个孩子也会带过去,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走?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那里没有赵家,也没有知道你过去的人。
  贺兰呆呆的:啊?为什么要去秦省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那里会有华国的希望。
  今天别回去了,在家里住着,好好想想,如果你选择跟我们一起走,那就不用回赵家了,如果你还是想回赵家,那明天走后,就不用再来了。
  贺知年调制了很久的香,终于在今天晚上燃上了,这炷香可以帮他进入人的梦境,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灵气,他也没有任何的修为,但神魂比常人强大得多,借助这炷香,他可以给贺兰编织一个梦境。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给一个人编织梦境,某种程度上跟做全息游戏差不多,只是侧重点不大相同。
  贺知年算是熟门熟路了,她给女儿编织的梦境就是后知青时代,一个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未来。
  离婚不再是什么稀罕事儿,再婚也并不再是一件被人诟病的事情,女性可以上学工作,在很多方面都不比男性差,可以自己选择结婚对象,也可以离婚后自己抚养孩子。
  那些荒谬的、可笑的、愚昧的认知,在未来都不会受到认可。
  在贺兰的梦里,她好像过了另一种人生。
  她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虽然有一个弟弟,但是好像跟她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上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又考了研究生,那时候她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但并不着急结婚,大学时谈了两段恋爱,后来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分了,再后来研究生毕业,她在工作时认识了一个男生,跟她是同龄人,但却很会照顾人。
  下雨天打伞的时候,会把伞靠向她这一边,哪怕自己淋湿了半边的肩膀也不在意;出去吃饭的时候,会点她喜欢的菜,会给她擦洗餐具,会帮她试温度;工作的时候,会耐心细致的指点她、鼓励她
  后来她结婚了,这个人强大又温柔,绅士又有风度,贺兰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回想起那个人,依然感觉心动,感到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甜蜜。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重男轻女的父亲(完)
  黄粱一梦, 虽然短暂,却让人念念不忘。
  贺兰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沉浸在一个梦里,哪怕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 脑海中不断闪现的仍旧是梦中的场景。
  她在娘家住了一夜, 赵家都无人问询, 一直到天亮了,吃早饭的时候, 赵晟才过来,眉头紧皱地看着她, 如果这不是在娘家,而是在那个大杂院里, 这个男人应该已经动起了手。
  粗鲁,野蛮,自私,无能,暴躁
  跟梦中的爱人比起来,赵晟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想着那个人, 贺兰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哪怕是在梦中,她也曾被人视若珍宝, 端碗的时候手被烫一下,那人都会心疼,她怎么能让自己被人作践。
  爹,我想跟你们走, 不不回赵家了。
  贺凌宇手里的汤勺都被吓掉了, 昨天他姐还一副要为赵家生为赵家死的模样, 这才一晚上就想通了?还算没有笨到家。
  贺兴华和贺振邦已经围着妈妈开始欢呼雀跃了, 贺知年脸上也带着笑意,看来做梦确实管用,以后就多编织几个梦境,光让女儿脱离女德班还不够,还得多学些文化知识,免得再被忽悠了去。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唯独赵晟,脸色难看得不行,偏偏又不会说话,比起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怒气上头的赵晟更习惯用武力。
  然后,贺兰就看着在她面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前夫被她爹一脚踹在地上。
  赵晟打她的时候,她虽然不会还手,但还是可以躲一躲,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躲不过去,但他爹打赵晟,赵晟不光没有还手之力,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看得她很爽啊!
  贺凌宇也瞧着挺爽,就是看着他爹打赵晟,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他爹打他的时候,好像没有赵晟这么惨,但也挺疼的。
  送走了疼得呲牙咧嘴的赵晟,贺家就开始准备搬家的事儿了,一家之主发了话,四位女同胞也都没意见,贺凌宇就算是有意见也没用。
  万一他要是提了意见,说不愿意搬离,那爹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怎么办?
  还是跟着吧,不就是去秦省吗,那么大的一个省,总有繁华的城市,不至于都是荒凉地。
  贺家搬家很容易,能卖的卖掉,不能卖的就分给在教堂里听课的孩子们,轻车简从,赶路自然也容易。
  一路上,贺兰一直都想再做一遍那个梦,可惜无论她白天怎么祈祷,晚上要么不做梦,要么就做别的梦,再也没有那样的美梦了,一直到她们到了秦省安置下来,她才如愿以偿,夜夜都能做那样的美梦。
  如果说,之前的美梦,一梦便是整个前半生,那后来的这些美梦便是把前半生拆解开来,从她上幼儿园开始,一晚上能听五六节课,外加一顿中饭和晚饭,在梦里吃过了晚饭,她就会在现实生活中醒来。
  白天的时候,她会照顾几个孩子,还会跟兴华和振邦一起听课,讲课的先生是凌宇,几个孩子都太小了,最大的兴华也不够入学的年纪,所以只能先在家里头学些东西。
  晚上的时候,她在梦里是学生,也在上课,里面的老师不光教认字和算数,还教唱歌跳舞,教画画,她也会把晚上学来的东西教给两个女儿。
  贺凌宇一直自诩是家里最聪明的人,然,他爹中年奋进,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别看他们背井离乡来了秦省,可却住着比之前还要大的宅院,他爹还建了钢厂和布料厂,天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技术,又为什么同时从事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
  当爹的让儿子刮目相看,当姐姐的也让弟弟自叹不如。
  他头一天教过的东西,他姐学得比两个小娃娃快多了,而且还很会举一反三,把教过的东西编成歌谣,再教给两个小外甥女,这可比他当年入学的时候强多了。
  贺凌宇虽然没考上过大学,在学校念书时成绩也不算好,但他一直把这归咎于两点,一是家贫,家中无人可以帮他补习,二是他贪玩,没把太多的精力放到学习上,不然他也不至于好几次都没考上大学。
  但辍学回家之后,连遭两番打击,让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聪明,反而极有可能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
  这一点,在去他爹那两个厂子里逛过之后,就更可信了。
  里面的机器、图纸、合同,他什么都弄不明白,明明不是个文盲,可待在里面就像睁眼瞎一样。
  反倒是他爹,虽然是半路出家,但鼓捣得头头是道,不光学会了认字写字,在洋教堂才待了多长时间,硬生生学会了说外国话。
  难怪他爹之前说,他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有这个对比,他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优点,他教两个外甥女和姐姐读书就教得挺好,所以,在他爹把第一所小学建好的时候,他就主动应聘去做了小学老师,还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
  照他爹的脾性,这绝对是他靠真本事得来的工作,没有半点走后门的成分。
  二十几年里,贺知年一直在开厂子、建学校,厂里工人的子弟都可以免费入学读书,在经济封锁期间,他的那些厂子一直都在源源不断的生产,供给秦省,也供给秦省周边的一些同志和百姓。
  从布料、肥皂、成衣、钢材、白糖、罐头、火柴到普通的医用器械、子弹、枪支、□□。
  贺知年的厂子开了很多,学校也建了不少,唯独钱没有赚多少,这大概是他几世当中最穷的一个世界了,也是最富有的一个世界。
  一直到建国,他才把这些厂子和学校无偿捐给国家,自己则是投身科研事业,这时候他已经七十岁了,因为早些年身体受损严重,这一世他只活到七十六岁。
  贺凌宇做了一辈子的小学教师,收养了十几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他的妻子是一名军人,因为受伤导致终身不孕。
  贺凌宇一直受到父亲的影响,二十岁之前他重男轻女,信奉什么香火传承,二十岁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作为华国人的根是什么,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一直在后方努力,虽然没有跟妻子生下一个孩子,但他们恩爱了一辈子。
  贺兰跟弟弟不一样,她三十五岁才从军,在梦中上了十几年的课,课上的老师们教会了她家国大义,也教给了她舍身取义,她的三个女儿也选择了跟她一样的道路。
  后来她随部队打回家乡,遇到以前的邻居,对方跟她说起赵家人。
  她走之后,赵晟就开始出来找工作,擦鞋、扛大包、拉黄包车,后来为了抢客人,被人打断了腿。
  赵老太太就开始逼着赵晴接客,就在那个大杂院里头,赵晴没多久就跑了。
  赵晟又出来擦了一段时间的鞋,腿还没养好,也跑了。
  赵老太太为了生活,不得不开始洗衣服,但没几天就改成乞讨了,也不知道到哪里讨饭去了,是生是死再没人知道。
  赵家人这样的结局,贺兰并不意外,如果不是她离开了,如果不是那些神奇的梦,如果不是她爹当年给她要来的一纸休书,可能她还会抱着那些可笑的观念,陪着赵家人沦落,甚至把自己的三个女儿也拉下水。
  赵家人在贺兰心中早已是翻过去的那一页了,但她一直没有再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天晚上在她梦里出现的爱人,尽管一生中只出现了那么一次,但也让这世上的任何人再入不了她的眼。
  而且在见识过那个包容且开放的未来世界之后,她不觉得单身有什么不好的。
  既没有违背法律,也没有违背道德,更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在这个前提下,想怎么生活都是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