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来了兴趣:“怎么?谈崩了?把人得罪了?”
  “哪有,我送了她份大礼,还附带了份赠品。”说着看了眼窗外快要暗下来的天气,幽幽地道:“从这儿到城西至少要三个小时的路程吧。”
  安眠园是海市的高档陵园,坐落在海市最西边,与东边的海二监,隔着整个海市,横跨全市五区。现在是下午4点多,安拙就算马上出发,也要七点多才能到。
  到时不说天色已晚,陵园本身应该已经关门了,然而这些客观事实根本不被安拙所考虑,她从海二监出来直接开了导航,朝着城市的另一个尽头开去。
  本来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安拙只开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这一路她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开车,没有崩溃是因为心中有个坚定的信念,今天,她一定要“见到”闫圳。
  此时太阳已落山,余晖也将将消失,眼看着天要黑了。
  安拙看着紧闭的雕花铁艺门,她握住晃了两下,门纹丝不动。环视周围,发现铁门上有门铃状的按钮。安拙按了按,并没有听到声音,却看到从不远处的一间白色小屋里走出个人。
  安拙握着铁门的拦杆,高声对着那人说:“您好!”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安拙喊他的同时,朝着她这边走来。走到门前问她:“有什么事?”
  “我要进去看一个人。”这话说得有歧义,但工作人员是懂的,他没废话,朝她伸出了手:“证件。”
  “你等等。”安拙跑回车里,拿了身份证和驾照:“给。”
  对方一看没接:“不是这个,是进园的证件。你是家属吗?家属都有的。”
  安拙赶紧说:“我不是家属,朋,朋友不可以进吗?”
  工作人员解释道:“不是,朋友可以进去,但现在过了进园时间。我们这儿是高档陵园,是有门禁的,但为了方便家属寄托哀思,过了时间是需要出示证件的,您两样都不占,我不能放您进去。”
  安拙脸上的表情令这位工作人员不忍,他温声劝她:“况且现在天都黑了,里面只留了大道上的灯,黑灯瞎火的您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天亮时再来的好。”
  安拙扶着拦杆慢慢蹲下,嘴上说着:“我能看见,有月亮的,我能看见,您让我进去吧。”
  “真的不能,请您谅解我们的工作。”说着不再理她,回到小屋里去了。
  安拙没有蹲多久,她站起来看着园里小路上的灯亮了起来,安拙后退几步,观察起整个陵园。
  看了一会儿,她走上了大门右侧的土道儿。这条道一开始还算好走,慢慢地路越来越窄,并且陡了起来。安拙手脚并用,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全然不顾手心上的擦破与衣服上的泥土,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高处的那块平地。
  终于爬了上来,安拙出了汗,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这里地势高,陵园的围墙修得又不高,费些劲儿是可以扒上去的。
  虽然不高,但安拙还是窜了好几回才上去,上去后发现对面的地势是平坦的,直接跳下去有点高。安拙转过身,慢慢地放下双腿,然后松了手,还是摔了一跤,但并无大碍。
  她根本顾不上查看自己,马上把手机的手电功能打开,往前一照,整整齐齐的墓碑矗立在夜色中。安拙的胆子并不大,绝没有晚上来墓地的胆量,但此时,心里烧着一把火,她无所畏惧,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手电往上下各照了照,安拙决定从上往下找起。她走到最高处,开始一排一排地找……
  墓园门口的小屋里,值班人员喝着水杯里的茶,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正惬意着呢,忽然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激灵。他再仔细听是有人在敲门,开门查看,就看到刚才死活要进来的女人站在门前。
  她眼神空洞,浑身都是泥,如果不是之前在门前见过她,他真的会瞎想,会被吓到。
  “哎呀,你怎么还是进去了,不是说不能进的吗,出了事算谁的。”嘴上抱怨着但还是搭了安拙胳膊一下:“你没事吧?”
  安拙没有顺着他的劲儿跟他进屋,而是有气无力地道:“受累开下门。”
  工作人员回身从抽屉里拿了钥匙,同她一起走到大门口。开了门看着安拙出去,他关心了一句:“你怎么回去,开车了吗?”
  安拙茫然点头,工作人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下感慨,这姑娘是遇了事了,人啊,各有各的难,活着都不易。
  安拙坐到车里,没有发动车子。她没有找到闫圳,这个陵园占地虽大,墓地数量却不算多,每块墓地之间的距离很大,像是生人买房子,贵自然有贵的道理,人均绿化多啦,楼间距大了,无外乎这些。
  所以,安拙虽然怀疑过仝玲是不是弄错了或是骗她,但这个陵园的规格倒是符合闫圳的身份。
  她把座椅放下去,躺了下来,打算在这里就和一晚,明天天亮再找一遍。反正以她现在的情况,是开不了车的,就算回去也是睡不着的,不如守在这里心里踏实。
  安拙做了恶梦,醒来时浑身发冷,而天刚好蒙蒙亮。八点的时候,陵园的大门打开,安拙第一时间进去了。又碰上昨天值班的工作人员,对方见她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我这里有。”
  安拙谢绝了,独自朝里面走去。天亮了,她可以看到整个陵园的全貌了,一眼能望到头的顶层,以及整个陵园身后的山丘。安拙还是决定走到最上面,从上往下找。
  到了最高处,她回头一望,眼前是一大片草坪,水阀在喷着水,像是个公园,再往远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大海。真是个安息的好地方,背山朝海,空气清新。
  这次不用手电,安拙可以看得很清楚。她找得很仔细,但全程下来,还是没有闫圳的。
  重新来到门口,值班人员换了,安拙问道:“请问,可以查到埋在这里的人员名单吗?”
  对方点头:“可以,您的证呢?”
  安拙摇头:“我没有。”对方告诉她,没有不行,查不了。安拙放弃了查名单的念头,出了陵园。
  安拙回了家,她冷一阵热一阵地,一进屋,就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最后的一点意志力驱使着她给公司去了电话,并请了一个月的假。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今昔何昔,身在何处。
  迷茫了一阵,身体的本能让她起身找水喝,好难受,安拙觉得自己是发烧了。她拿出药箱在里面找药,找着找着,忽然,她停了下来。她想起来了,她去了监狱,见了仝玲,确定了闫圳的死讯,以及墓地里发生了一切……
  无力再找药,安拙缩在沙发上,低泣良久。
  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天,在没有吃药,每天只吃一顿饭的情况下,安拙不烧了,感冒好了,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她还是吃得很少,脸色苍白,但当她身体刚一恢复,人就出门了。一连几天都是一早出去,天黑前回来。
  这天回来后,安拙躺在沙发上,连灯都没开,在黑暗中睁着眼。屋里唯一的亮光是她手机发出的,安拙在打字:我今天去了最后一个陵园,全市的陵园都被我去遍了,却没有找到你。你知道吗,为了找你,我半夜□□进了墓地,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那里好黑啊,膝盖磕青了手也破了,却还是找不到你。你在哪里?难道是落叶归根,他们把你带回了越市。
  编辑完这段文字,安拙发了出去,手机屏上的对话框,对方的标注是“闫圳”。
  海市,月化山,山角下的康复中心。
  一堆人围着一个男人,有穿西服的,有穿医生服的,还有穿印有艾康矫形器有限公司标识工作服的,其中一位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帮这位众星捧月的男人把鞋带弄好,对他说:“这是新的,您试试。”
  男人没有说话,拒绝了周围人打算搀扶他的行为,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刚站好,病号服的上衣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拿出来查看,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终面上一急,做了个迈步的举动,却受身体情况的限制,人一下子朝前摔了下去。
  好在周围都是人,把他扶住了,但还是疼得出了汗。但他顾不了这些,回头对着穿西服的人厉声道:“把陆志强给我叫来!”
  第91章
  陆志强赶来的时候,发现他老板不止叫了他一人。他一进去,就听陈景中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得到闫圳的首肯,他朝门这边走来,与陆志强擦肩而过时点了下头。
  以前大家虽然都是给同一个老板做事的,但负责的业务截然不同,并没有什么交集。还是因为闫圳出事后,陆志强与陈景中才慢慢熟悉起来。
  这会儿,陆志强是真想问问陈景中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但对方却像是没读懂他的意思,未做停留就开脆地离开了。看着陈景中匆忙的脚步,以他对这个老狐狸的了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陆志强进屋,走近一看,大夫正在给闫圳进行治疗,看圳哥的的表情,疼得是不轻。他赶忙问:“这是怎么了?”
  闫圳瞪着他:“怎么才过来?”
  “我手机没在身边,得了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陆志强刚解释完,就听大夫嘱咐说:“这几天就先别下地了,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耽误的还是你自己的康复时间。”
  王璐站起来:“谢谢大夫,我们会看着他的。”
  大夫刚一离开,闫圳就冲着陆志强发难:“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语气不善,圳哥很少这样说他,陆志强小心翼翼地:“圳哥,我哪做得不对您说,我改。”
  手机一直被闫圳拿在手里,他打开界面,然后把手机扔给了陆志强:“你自己看。”
  陆志强看了两遍都没太明白,想了想才了然,然后就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安小姐怎么知道的?不是,安小姐怎么会认为您……”死字被他吞了下去,忌讳着没说出来。
  闫圳阴沉沉地:“这得问你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跟我说的?”
  陆志强满脸疑惑:“我不知道啊。就,好久以前了,在俱乐部门口我们见过一面。也没说什么,哦,她倒是问了您一句,我搪塞过去了。”
  闫圳拧着眉:“你怎么搪塞的?”没等陆志强答话,一旁的王璐说:“行了,你问这么细有什么用,我前一阵接过她的电话。”
  闫圳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王璐这边,他看了王璐一眼,然后对陆志强说:“我让你看着她的,从现在开始,找人二十四小时给我盯着,另外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阿强,她要是出了差子,再像微信里说得这样手破腿破的,你知道我的。”
  这是很严重的警告了,陆志强面上一肃,马上保证:“您放心吧,绝不会了。”
  其实陆志强心里也是委屈的,两年前,圳哥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命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光医院就住了好几个月才出来,当时真是人仰马翻。
  他人刚好一点,倒是跟陆志强问过安拙的近况,陆志强查了后都如实跟他说了,闫圳当时也只是随意说了一句:“没事就好,有事你要告诉我。”
  当时安拙过得是真的好,唯一的隐患也进了监狱,没有人对她再有威胁。至于事业生意上的事,陆志强想当然地以为,圳哥要想看护安小姐这块肯定不能找他啊,得用陈景中那样的人啊。
  可现在不是生意事业上生了问题,偏偏是安小姐不知被谁蒙了,以为圳哥死了,还弄得自己又是神伤又是身伤的,最后这锅不落他身上落谁身上。
  陆志强的委屈淡到出了屋就忘了,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可得把安小姐看护好了,不能再让他圳哥着急了。
  陆志强走后,闫圳看着王璐:“说说吧,怎么回事?”
  王璐叹气:“说什么,她相亲的事我不是告诉你了,你当时无动于衷,不是一个字都没说吗,现在又着的是哪门子的急。她以为你死了不是正好,你本意不就是,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往后余生各不相干了吗。”
  闫圳闭了闭眼:“说电话的事。”
  王璐只得说:“好多天前吧,她给我打了电话,说知道了你跟仝玲的事,问我你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闫圳声音高了起来:“那你就跟她说我死了?!”
  “没有!我挂了。”王璐声音越来越低,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她紧接着又说:“再说,你受伤的事是你封锁的消息,特意嘱咐了不让告诉她的。你知道我为了避着她,有多累吗。我跟陆志强可不一样,电话里还能骗骗,再不济直接挂,面对面的话我可不保证不把实话秃噜出去。还有你,怎么回事,改主意了吗?”
  闫圳再一次把目光拉回到手机上,从他接到安拙的那个短信开始,眼睛就像粘在了手机上一样,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上次这么看还是安拙跟他说收购九团漫的时候,那事他交待给了陈景中亲自协调,给的价格不至于让人生疑却也让了很大的利了。
  闫圳低垂着头,王璐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到闫圳说:“她不找上来也就罢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认为我还能坐视不理各不相干吗。”
  说着闫圳轻笑一声:“她这样的人啊,谁不想抓住,你知道我每次想起她,都是什么感受吗?像是站在大海面前,海上还升着太阳。包容宽阔,温暖阳光,像是不会被任何事打倒,永远在积极地活着。”
  王璐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心软,不爱记仇吗,跟你正好相反,倒是互补了。”
  闫圳的眼神柔和了起来:“是啊,这么容易心软,我不看着她怎能安心。”
  “你不欺负她就好。”
  闫圳:“你有功夫在这儿阴阳怪气,不如去找人,我要再试试新的那副。”
  陆志强全部查清楚了,他跟闫圳汇报的时候,心虚得要命。安小姐在以为圳哥死了后,做出的事情连他看着都动容。
  果然,闫圳在听完他说后,脸色十分难看,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当然最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敲打那个被关进去了还在兴风作浪的人。
  闫圳:“去安排吧。”不用他多说,陆志强心领神会,这种边缘的上不得台面的事一直都是他在做的,根本不用闫圳交待要做到什么程度,陆志强心里有数。
  闫圳又往前迈了一步,这副新“腿”是高科技产品,比以前那款确实轻便灵活了不少,只是他还没有用习惯,现在开始加紧练习。
  康复室里走了个来回,闫圳把手机拿了出来,上面的信息,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了,却不厌其烦地又从头看了一遍。
  “我今天去我妈家吃饭了,刚提了你的名字,她又开始骂你了,我就哭了,她吓坏了。”
  “公司同事要来家里看我,可我谁都不想见,我就想见你。”
  “我要废了,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天没做练笔了,从毕业开始,哪怕是嫁给你的那天,我都早起了半小时画画。以前我还想,我要是这么坚持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可以申请世界记录,谁能想到,是我放弃了。”
  闫圳看着这些文字,既心疼又兴奋,恨不得马上飞到安拙的身边。他收起手机,擦掉头上的汗,又练了起来。
  安拙请假的时候,没有给出理由,眼看着老板忽然对公司业务不闻不问,甚至她的新作、微博等等全部停止了更新,一时公司里有坐不住了,都找到副总那阳这里,问他怎么回事。
  那阳联络过几次安拙,她说身体不舒服,他提出去看看她,却被安拙拒绝了。他查了查日历,安拙请假的日期快到了,那阳联系了她,安拙在电话里问他:“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就一个月,我保证,到时一切都会好的,我会回去像以前一样的生活工作。”
  虽然安拙保证着下个月会回归,但那阳有点被她吓到了,他紧张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身体出问题了吗?你不要怕,可以跟我说的,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安拙平静地告诉他:“我身体很好,不是身体上的事,是我自己需要调整心态,你不用担心,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个道理我知道的。你什么都不要问,相信我,给我点时间好吗?”